小小的一块黑板被擦去旧的粉笔痕迹,女生一笔一划地往上写上新的语文作业。
铃声骤响,方漾看了看时间,想到自己刚刚的排斥表现得太明显了,硬着头皮只好随便问一句:“你还不走吗?”
“还不饿。”陈褚戈半个身体半躬,从电脑前抬起头,可能因为心情还不错,竟然开了句玩笑:“怎么着?课代表关心我啊?”
“……”
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人竟然这么臭屁。
方漾皱眉,顺着他的话说:“那你也不想上个厕所什么的?”
陈褚戈瞟了瞟她。
刚说对自己没什么意见,现在就想赶他走,可真行。
陈褚戈指了指电脑:“我有点事,你不也没走?”
铁皮柜里的电脑开着,陈褚戈正在替马燕如准备下午上课前要大家要唱的歌。
小黑板被架在讲台旁边的小角落里,平时是被用来被课代表写各种作业的。
方漾一直没再开口。
头顶的风扇呼呼作响,只被留下一盏,磨了好几分钟,方漾捏紧了手里的粉笔,长出一口气。
终于写完了。
少女的马尾发尖在空中漾开,像一朵漂亮的发尾花消失在教室门口。陈褚戈看见从银幕里映出的影子,头也没回地离开了教室。
陈褚戈抬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没有继续找歌。
过了一会,空气中传来稀碎的自言自语:“我那么像瘟神?”
他暂时关掉电脑屏幕,对着黑屏照了照自己的脸,咕哝着,迟疑地反问了句:“这也不像是瘟神会长的脸啊?”
“……”
-
一周平平静静地过去,一个个沉甸甸的小箱子从保险柜里被人挨个双手抬出来,依次搬到年级的各个班级里。
大家眼神饱含希冀地看着讲台上那个盛满手机,蓝色的塑料盒子,一个个像是老母亲看女儿出嫁。
方漾背脊挺直,写完最后一道选择题,合上笔抬头。
女孩蓄势待发,只等王培新说完最后一句话——那句一成不变的:“假期一定要注意安全。”
王培新推了推自己的矩形眼镜框:“那就到这吧,大家假期愉快,一定要——”
“注意安全!”全班异口同声,拖声拖调接了他的话。
王培新:“……”
他挥了挥手,赶着回家陪老婆孩子了。
紧接着,所有寝室长齐刷刷站起来,像比赛一样冲向讲台。
班级里跟炸了锅的沸油,方漾眼睛嗫住目标,群乱嘈杂间撞上一个胸膛,胡乱地说了声对不起。
等她跳上讲台,拿到手机之后,朝下面挥了挥手。
陈一澄几个女生给了她一个极其赞赏的表情。
方漾嘴角扬起一个笑,一抬头,眼神毫无阻碍地对上陈褚戈的脸。
陈褚戈一点点地看那笑渐渐凝固住,手指关节反扣在桌子上,轻敲了敲,突然觉得人群拥挤,教室里逼仄得很。
他是得罪过他们班这个课代表?
没有。
陈褚戈敢保证以前见都没见过她。
方漾把手机一一发给她们,陈一澄搂过她的肩:“咋了刚才,表情怎么那么奇怪?跟见了鬼一样。”
方漾心说比鬼还可怕。
方漾笑得无害:“能有什么事,就是旁边那男生放了个屁。”
陈一澄:“……”
说来奇怪,方漾越是不想跟陈褚戈有什么接触,这一周里越是会跟陈褚戈的眼神撞上。而且老是会在她跟别人说笑的时候,突然对上一个棕黑色的眼睛。
基本上放假之后大家都会选择出校吃晚饭,毕竟在学校里待一周,谁都会腻味的慌。
走向食堂的路上人流密度相对较小,方漾和陈一澄并肩,走得慢悠悠,一点也不急。
她摁开手机,“不过我刚刚拿手机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人,你看见没?”
“嗯?”陈一澄:“谁啊?”
方漾慢吞吞地说:“不知道,但好像身材还不错。”
陈一澄脚下一顿。
“什么意思?你撞个人还能知道他身材怎么样?难道……”
方漾奇怪:“难道什么?”
陈一澄惊呼一声,猛地捂住嘴巴,上下打量她,浮夸又做作:“难道你……?”
方漾:“……”
方漾:“你戏能不能别这么多。”
陈一澄咧开嘴笑了笑:“嘿嘿。”
两人继续走。
“……”
方漾:“难道什么?”
陈一澄:“没什么。”
“……”
方漾最见不得人说话只说一半的人:“陈一澄。”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两种人。”她伸出手在空中比了个二。
陈一澄很配合:“嗯,哪两种?”
方漾:“第一种,说话只说一半的人,”
方漾说到此处戛然而止,再无下文。
陈一澄:“第二种呢?”
方漾不说话。
路边的树枝将一碧如洗的蓝色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过了两分钟,陈一澄忽然懂了。
方漾问她:“难受吗?”
陈一澄面色复杂地点头。
“我懂了。”陈一澄一脸菜色,两人走进食堂,门口的风陡然一吹,带来一阵爽感,汗热都被驱散了许多。
她们走上楼梯,边走边聊天。
“其实我想说的是,难道你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东西?”
方漾:“……就是腹肌啊。”
“真的啊!”陈一澄跳开一步,震惊地张大嘴巴:“我们班那群屌丝居然还有人有腹肌?!”
分贝太大,引得众目纷纷。
方漾一脸“我不认识你你谁啊”径直走了。
“诶等我!”陈一澄追上来,细白的指尖戳了戳她的肩头:“手机响了。”
玫瑰金的金属制外壳冰凉,点开微信,果不其然有人找她。
“方航?”方漾被陈一澄拉着走,暗戳戳嘀咕着:“这货找我干嘛?”
陈一澄:“你不是他姐吗?他还不能找你了?”
方漾:“又不是亲的。”
“……”
食堂一共三层,宽敞明亮,人影稀疏,这时候见不着几个。
陈一澄知道她跟她弟不对付,老是吵闹,两人还老喜欢互怼。
两人买了粥和一些面食,电话铃声乐此不疲地持续着,方漾坐好,才接。
接起来她也不开腔,只等电话另一边的人说话。
一道声音风风火火,带着少年特有的爽朗和朝气:“方漾,你怎么才接电话?”
“叫姐。”
方漾没好气:“有没有点儿尊卑了?”
“……”
尊卑?
就这么个比他大五个月的人跟他摆尊卑,谈辈分?他轻笑一声。
不过方航还是自认能屈能伸,不争一时。
“姐,你这周回家吗?”
“不回。”
“……”
“这么笃定?不是在骗我?”
“嗯,”方漾很笃定,“不回。”
“回了怎么说?”方航不信她,老觉得他姐是在诓他。
方漾吸了口面条,“回了你是猪行了吧。”
方航几乎不可置信:“谁是那玩意儿?”
“……”
“你,方、航。”她开玩笑,边吃便说:“非的要我给你指名道姓?”
“……”
方航咬牙。
“没事我挂了。”方漾要挂电话。
方航一字一句:“有、事。”
方漾皱了皱眉。
磨磨唧唧。
方航被打击惯了,自我调节能力让他直接忽略掉他姐说的那些浑话,直奔另一个主题。
“姐,问你个问题。”
“嗯。”
“你喜欢狼狗还是奶狗?”
“……”
方航嘴巴抽了抽,想死。
怎么又是动物?
“狼吧。”说完,方漾挑挑眉,意识到了点不对劲:“问这个干嘛?”
方航:“就随便问问。”
方漾唔了声。
等了一小会,方航又犹豫着问:“那你觉得我是哪种?”
“你?”方漾反问。
方航绕有耐心地嗯了声。
“等等。”
他不放心地说:“你回答客观点。”
“你就是个土狗。”
方航:“……”
“够客观了吧?”方漾说了句挂了。
“客观你——”
挂完电话,陈一澄从碗里抬起头:“怎么?你弟这次又问你什么了?”
她好奇地说:“怎么最后还骂他了。”
“我没有骂人啊,”方漾笑完,奇怪。
“嗯?那你说他是土狗?”
“他问我他长得像狼狗还是奶狗,”方漾顿了顿,“我这么回答难道不对?”
“……”
“……”
-
夏天的夜晚静谧又璀璨,星屑点点密密,点缀头顶的黑幕布。
篮球场灯光黄亮,长杆而上,灯珠被飞蛾萦绕。
一颗篮球兜头砸进篮筐,带起一阵疾风,惊得那飞蛾扑翅而散,没多久又掉头飞回。
陈褚戈投完这一个球,倒头坐在地上。篮球掉下篮网,砸起来又弹回去,如此反复。
“怎么着,陈褚戈累了?”李绍问了句。
陈褚戈坐在一旁喝水,皱着眉拧了瓶盖垂头,看着好像心情不是很好,只剩下一群男的面面相觑。
留下几个继续打,李绍跟蔡家作两个人走了过来。
“咋的?”李绍手肘撑着墙,低头看他。
蔡家作坐在地上,跟陈褚戈并排侧头看他。
陈褚戈眯了眯棕黑色的眼睛:“你说,要是有人老躲着你,是为什么?”
一只残了翅膀的飞蛾被石子压着动弹不了,李绍拨开小石粒,本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怕你呗。”
陈褚戈嗤了一声,沉了眼,本来就知道是这个答案,他偏还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
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连一个眼神都会躲着,这是怕?
笑容突然就消失了,这也是因为怕他?
他有什么好怕的?
那带着避讳又不加掩饰的躲避和远离,除了怕,似乎还有厌弃。
他陈褚戈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长残了,才会叫人怕和讨厌成那副样子。
“也不一定。”
蔡家作却突然出声:“那要看是男的女的。”
“为啥?”李绍看那只飞蛾扑哧着劲儿飞走,哼笑了下:“解释解释。”
陈褚戈笑了笑,拿起矿泉水瓶子往膝盖上敲着玩,也看了看他,等他能说出些什么不一样的。
“男的的话,大差不差就是因为怕了,可能是受过这人的欺负,所以才会想着跑。”菜家作盯着新晋大佬的目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女的……有可能是害怕,也有可能是因为喜欢。”蔡家作很是正经地说。
远处篮球框下,一群男生正打球打的热火朝天,而这边篮球场下的一隅,却是格外安静。
陈褚戈:“喜欢?”
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蔡家作抿唇,有些紧张的样子点头。
李绍好奇,又不耐烦蔡家作的磨磨唧唧:“你能不能直接说完,为啥?女生喜欢不应该都是上赶着追吗?就算不追,那也不该躲着吧,这没道理啊。”
蔡家作悄悄看了看不说话的陈褚戈,将鼻梁上的眼睛推了推:“我……我有个发小,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摆在明处,偷偷地想引起他的关注,有时候甚至连拒绝,刻意地疏离也是喜欢的一种情绪表达。”当初少女满心满眼地这么说的时候,心甘情愿的情绪放佛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蔡家作记得这些话,也对这些心思懵懵懂懂,还记得当时他问了句:“为什么要拒绝和刻意地疏远?”
女孩哈哈两声,有点不自然地说:“因为忍不住想跑,见不到他想他,但是离他近了又害怕,怕自己的缺点暴露在喜欢的人,所以会忍不住刻意地疏离啊。”
蔡家作不是很懂她们这女生缠绵细密的心思,只得按着他记忆力发小的原话复述出来。
“陈褚戈,你说的那个人是个女生吗?”
陈褚戈倒也没想瞒着什么,坦然地点了点头。
蔡家作瞅陈褚戈,后者面色缓和了许多,甚至,还笑了下。
“那照你这么个意思,那人躲着我,是因为,喜欢我?”
蔡家作犹犹豫豫:“我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