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思雨是怎么得罪了向遥的呢?
她潜意识地想忘记,觉得也许是向遥正好心情不好,而她好死不死地撞了上去。
怎么撞上去的呢?是因为一句话。
什么话呢?她快忘了。
她只清晰记得旁边人一直在笑,有人在起哄,没有人在意被『逼』到角落里的她发出的绝望和尖叫,周围的人都好像是恶魔一样,在旁边围观着,没有一个人去帮她,哪怕是到对面的教师办公室帮她把老师叫过来。
那时荷尔蒙刚萌发不久,快要进入青春期,对于『性』和爱,知识都是来自电视剧,其他的大家都还是懵懂的。
懵懂却又好奇,所以总会抓住班上一对哪怕只是有一点点关系的人,说他们喜欢对方,叫嚷着怂恿着在一起,反正只是说说话而已,不管成不成不管对方介不介意,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要是他们枯燥乏味生活中的一出好戏,那就足够。
他们笑嘻嘻地推搡男女接近,坏笑着开着男女之间的玩笑。
可是他们却从未考虑过当事人的感受。
那一天,老师还没有来,课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向遥眯着眼睛邪笑着把她『逼』到墙角,像极了那一天她看到的小巷子里的他,不同的是,这是在学校,主角是她。
教室里坐着八十多个人,男生坏笑着吹着口哨,女生看着这出好戏在尖叫。
大家都在看戏,看一个班里的透明人被坏孩子向遥欺负的戏。
宋思雨背靠着墙,已经无处可逃,只能摇着头几乎是祈求地看着向遥,她一度以为她和向遥关系还算是好,至少他现在已经是她在这个班里唯一熟识的人。
现在看来是她错了。
向遥按住了她的手,整个身体都贴着她,嘴唇要往她唇上贴,她再不懂也知道这是一种欺辱,拼了命地哭着躲闪,周围的人都在笑,甚至旁边还有人帮着向遥按着她挣扎的手和脚。
她几乎是哀求:“向遥你别这样好不好?”
眼前一片朦胧,只有向遥放大的脸和邪气的笑,她拼命地摇着头躲着他,挣扎着伸脚去踹他,终于踩到了他的脚,向遥皱了皱眉头,单手按着她,冷冷地伸出手,在她的脸上,力道不重地扇了一下。
“闭嘴,别动,别『逼』我打你。”
宋思雨抖着嘴唇,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向遥捏住她的下巴,她恐惧到了极点,尖叫了一声,期盼地看向别处,还有那开着一个门缝的教师办公室……
像是在回应她一般,办公室的门被里面的人关上了。
平常笑容天真烂漫的同学此刻如同恶魔,笑容刺眼,笑声刺耳,在他们身边围成一个圈,鼓着掌叫好。
钟鸣只是站着看着,没有动,也没有叫老师,只是这么看着她。
她突然就绝望,眼神空洞的一瞬,脸颊上贴上了软软的物体。
班里一片欢呼声。
向遥『舔』了『舔』嘴唇,看向了她的嘴巴,宋思雨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控制不住地靠着墙往下滑,再也管不了别人的目光,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着流着眼泪。
没有人来安慰她,只是单纯地被她吓到了。
窃窃私语了一会儿之后,他们都回到了座位上。
上课铃声响起,向遥也松开她坐了回去,班主任来到了教室,她惊疑不定地看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啜涕着回到座位上头发凌『乱』的宋思雨,最后却只是轻咳了一声,翻开了放在讲台上的书,声音威严。
“翻开第二十三页,今天我们学习……”
没有人理她。
不管她是不是在流眼泪。
没有人会同情她,这件事她不敢告诉宋彻和姜舒。
他们一定会说……让你别和男孩子鬼混,你非不听……吧?说不定还会怪她惹了别人不高兴,万一别人受了伤……他们还得赔偿……
宋思雨茫然地看着黑板,害怕着身边的向遥突然伸出手碰她,更期待他碰到她老师会发现帮助她,向遥动了,宋思雨抖了一下,动到了桌子,吱啦地一声。
老师皱着眉头,转过身来看着她。
眼神里满是厌恶的情绪。
宋思雨突然就醒了,像是从一场能看到希望的噩梦里醒来回到了残酷的现实,她垂下了眼,身边的向遥恶劣地扬了唇,就像是在告诉她,你知道了吧,没有人会帮你。
那之后,一次班级调换位置,后排变成了男生的天下,宋思雨也坐到了靠前的位置。
向遥依然在后面,他和班里的混混男生都混在一起,整天嘻嘻哈哈,调戏班里的女孩,班上的好学生叫他们二流子。
宋思雨见到他只能躲。
她的生活依然不好,她的成绩下降得更快了。
就算是调到前排,她也没有朋友。
宋彻和姜舒更讨厌她了,打她的次数与日俱增,她开始习惯身上旧的伤痕还没有好就添上了新的伤痕,她想过要不要去公安局,要不要去孤儿院,但是听说父母打孩子不过是常事,警察不会管这么多。
她没办法。
宋思雨开始频繁地做噩梦,她梦到宋彻把她从楼上扔了下去,她砸到了牵拉的电线,然后重重地砸到地面上,成了一摊肉饼;她梦到床边站着一个人,在她熟睡的时候用刀子捅进了她的心脏……
她总是觉得床边有人,床下有鬼,于是习惯蒙着被子睡觉,虽然呼吸不畅,但是她有安全感,顺利的话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她升上六年级的那个暑假,原本住的房子要拆除重建了,她家搬了家。
新家比以前的房子大,是新建的小区楼宇,虽然比不上电视里的那些繁华高楼大厦,但是视野很好,也有了在家里的卫生间,她不用每天晚上都打着手电筒去一层楼才有一个,而且还没有灯光的脏兮兮厕所,还要忍受爬来爬去的恶心蛆虫。
她挺喜欢这个房子,只是要是房子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就更好了。
暑假很长,她不想呆在家,就一个人趁着姜舒和宋彻去上班的时候偷偷出门——宋彻和姜舒是不允许她出门的,离开前总会把防盗门反锁,并且不允许她看电视,只准她待在家里看书,她忍受不了这种生活——然后回来从门里再用钥匙把防盗门再反锁一遍,装作自己没有出门过。
她对这个县城终于有些了解了,原来除了她每天上学的街道,这个城市还有很多条宽敞的街,原来好多地方都在重建。
她逛到一个比较破旧的街道,她看到了向遥,原来他家离她并不远,在一个快要拆除的砖瓦房,他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周围围着他的弟弟妹妹。
她无意去和他打招呼,看到他的那一刻脚步都变快了,随即就听到他的家里传来的坑骂和打架的声音,向遥抽着烟,抬起伤痕累累的脸看见了她,宋思雨第一次没有躲,她看着从屋里飞出来的东西砸在向遥的头上,他啧了一声『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然后看看手上沾上的血迹,狠狠地皱起眉头,他身边的一个小女孩被吓得一声尖叫,之后他的家里出来了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她铁青着脸坑骂着什么把哭闹不止的小女孩拉进了家门。
砰地一声锁上门之后,里面就传来了女孩撕心裂肺的哭泣声。
向遥身边的小男孩低着头发抖,噤若寒蝉,向遥看着她,扯了扯唇角,恶劣地朝她笑。
那哪是一个才12岁的男孩该有的绝望眼神。
宋思雨垂下眼,对他的恨一瞬间烟消云散的同时,竟生出了一种同情的情绪。
她却没办法说话,只能默默地转身离开。
六年级开学的时候,向遥不见了。
老师说他家搬家,他转学了,班上最恶劣的男生终于离开了,女孩子们都松了一口气,后排和向遥关系比较好的男生也很开心似的。
只是有一个说法说,向遥家确实搬家了,但是向遥没有转学。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开的,好像是有隔壁班的孩子听到了办公室里老师的对话。
说向遥不是转学了。
他死了。
在被父母殴打之后,他一个人出门遇到了平时就看不起他的小流氓,打架的时候他的脑袋磕在了墙的拐角,原本被父母砸伤的脑袋破了,流了一地的血,那几个小流氓逃之夭夭,而向遥被人发现送去医院的时候,父母因为医疗费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
结果就是耽误了治疗时间,向遥在手术台上停止了心跳,他生平第一次上手术台,然后再也没有下来。
向遥的父母又怎么样了呢?他们没有哭,向遥死了之后在医院大闹了一场,要医院赔偿。
那个少年的尸体可能在夏日早已开始腐化,他只能平静地躺在医院大门口,任着活着的人将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榨干,她不知道向遥临死前在想什么,只是她猜测,大概向遥是不难过的。
宋思雨的成绩依然不好,最后她小考果然没有考好,宋彻和姜舒坑骂着用钱把她送进了县里最好的中学,她不善言辞,坐在倒数第二排,没有朋友,一个人整天看着窗外发着呆,就这样行尸走肉一般地混着日子。
宋彻和姜舒常常会因为钱的事情吵翻天,然后骂她不争气,害她浪费了好几千块钱,宋思雨开始和他们顶嘴,一开始只是一两句,后来他们骂一句话她就顶回去,她的反叛让姜舒终于爆发,拿着半米长的铁戒尺冲到了她的房间里狠狠地抽了她。
要了命的疼痛在身上炸开,宋思雨疼得尖叫,火辣辣的痛苦让她不由自主地蜷缩身体,姜舒扯住她的耳朵把她拎起来,耳朵撕裂一般的疼痛让她控制不住地挣扎,宋彻和姜舒一边骂一边打她,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她无处可逃,只能贴着墙壁至少保护自己身体的一侧。
心好像快要死了,她被打得都快要没有力气,宋思雨挣扎着缩到角落,那一瞬间很可笑的是,她突然想起电视剧里的桥段,于是挣扎着抬起几乎动不了的手抱住自己,哭着喊……
“不要打我……”
“哭什么哭!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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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满是恐惧的眼神终于还是把姜舒和宋彻都给吓到,他们面面相觑,看着缩在角落恐惧得瞪大了眼睛,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的宋思雨,终于寂静中,姜舒小声问他:“她……是不是疯了啊?”
她……疯了?
“我怎么知道!”宋彻似乎有些慌『乱』,却强装镇定地吼了一句,就扔下戒尺大步离开,戒尺砸在地上“当啷”一声,吓得宋思雨一个颤抖,缩成一团的身体更加小了。
姜舒犹豫着上前来拉她,宋思雨因为她的触碰而尖叫,拼命往角落里缩,恨不得把自己融到墙里面,她满是恐惧的脸让姜舒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后退了一步,抖着身体走出了她的房间。
宋思雨抖着嘴唇,双眼瞪得大大的,为什么她还不疯呢,为什么她还那么清醒,还知道装疯卖傻能让自己暂时不挨打,能让他们慌『乱』,毕竟是犯法的吧……把自己的孩子,都给『逼』疯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是不疯,哪怕是多出一个阴暗的人格也好,或者直接就让她现在猝死好了,她已经累了,她找不到了,找不到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理由。
她渐渐不哭了,姜舒又出现在了门边,宋思雨浑身僵硬地看着她走过来,在心里拼命地祈祷……
神啊,让我疯掉吧,求你,让我疯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