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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科幻 > 言甲 > 十六 赴图拉

河水滔滔,游龙如空,水下人只觉头顶河水不似河水,层层叠叠翻滚,数次挣扎,恐惧黑暗盘桓不去。只余北上重天生死修戚矣。

浮冰渐离河岸,岸边数十人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裳现下尽湿,更显狼狈。

冬日极寒里北风吹过,汉子们面容难辨,污秽血迹斑驳周身,冻得各个牙根哆嗦,但众人目光却是聚集一处,

“水下还有狗贼!”

“将军要落水了!”

“怪不得出军之前将军问得营中泅水之人!这般阵仗若不会水非淹死不可!”

“将军会水!将军身上有伤!”

“我游过去救将军!”

“我也去!”

“我等也去!”

七嘴八舌间,河滩岸边数人就欲取裳往水中去,

“河水甚冷,就算你们跳下去不会腿脚抽筋,水流湍急只怕你们还没游去自己便被水冲走了。”

一男子声音沉沉传来。说话之人胡子覆面,大战才过,腰脊依旧挺得笔直,身上靛青军袍具是血色,但并不似他人水捞鸭子一般,

“千总那你说如何?”

一个年轻男子抓头焦急问道。

葛洪怒瞪其面,他虽心知眼下事与金顺无关,但他当下此情此景,思及这小子言之凿凿青河从未结冰就一肚子火,冷声开口:

“等着。”

言罢,他转首凝目盯去河中数处裂冰,抛下手中长枪,金顺赶忙接住,又从身侧人群不知谁手中拿过长剑,

小跑两丈至岸边水侧,深吸一口气,眼神汇至一处,忽地一跃而起,疾步横跳数块脚下冰花,冰花再生水花,叠浪千层尽于足下。

河宽水阔,银龙已醒,青河水奔腾涛涛。

四分五裂冰花浮飘浪中,唐梨于冰花上耳畔只余喧声如雷,脚下撕扯不停,手举身侧雁末刀奋力插向身下冰面,

“咔嚓。”

冰面甚厚未至裂开,但生一指宽横纹呈于其上,

唐梨忍痛深提一口气,右手紧握刀柄,但身下撕扯之力渐重,她扬腿踢去水中,一阵水花荡起,波涛汹涌中,终于摆脱了脚踝束缚。

但人却随着冰花倾斜又欲掉落水下。

玄衣男子脚踩足下浮冰,提气就要奔至黑甲少年将军身前,倏地水中一剑戳来,棕叶七拧身避过提剑一划,水中红色波纹急涌而去。

体内气息却断,被迫再次落于一处冰面,眼见唐梨半身已落至水中,满目怒惊。

正欲再起,近处跃来一人,脚踩丈许外一方浮冰,那人朝唐梨方向抬手扬出腕上长鞭一横一卷,

“喝!”

长啸一声,人鞭同时向棕叶七齐来,玄衣男子登时再蓄力向上迎下来人,一把接过鞭中少年,提气往岸边跃去。

唐梨脱险回首望去葛洪,目露疑惑,

她识葛洪几载,虽他确是智勇善战,但从未展露如斯轻功,渐近岸边,远远只见他足下生风,似是仍有无穷气力一般,手中长剑不停落于碎冰之间,凌凌波光里仿若有红梅荡影。

飞步疾跃如燕子穿云纵,似曾相识。

在何处见过呢?

“小将军!可还好?”棕叶七携人甫一踏岸,慌忙转首问道。唐梨踩住脚下被河水冲软了的泥土,回了神。

“将军!”

“唐将军!”

“将军如何了?”

棕叶七还未等及唐梨回答,众人一拥而上,他眉头轻拧正欲开口,身侧手臂被人轻轻拉住,他侧首去看,唐梨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咳咳...”

唐梨猛地咳起,棕叶七眉头拧地更深,便要不管不顾手探其脉,唐梨本虚靠其身,当下稍直起身子,拉下他欲探过来的手,厉目轻瞥了他一眼,她身有顽疾之事绝不能泄露分毫!

“无碍。”唐梨轻喘,忍着胸间疼痛声音嘶哑地厉害:“些许力竭。容我歇息半刻。”

人群里有小小身影紧盯着他,犹豫中正想上前,

“将军,您罚小的吧。”

另一年轻男子于熙攘中挤出,扑腾跪倒在地,唐梨抬眸看去,是葛洪手下那个伍长,片刻困惑再了然于心,她挥了挥手,

“将军并未责怪于你。”棕叶七见唐梨似是难受的紧,代她答道。

金顺见少年将军倦极之样,并不起身,弯腰伏地,河水冲破桎梏于岸,膝下尽是冰碴污泥,手指紧扣入地。

青河因极温成冰,无人能料。

但若不是他言之凿凿,或将军会取千总之议,归营与援军同至青河,又如何会现今这般模样。

年前他与家人同往昌县探亲,却遇索伦贼入城抢掠虏劫,家人虽拼了命送他逃出城去,但索伦人穷追不舍,见他年纪尚轻竟以弓箭逐他取笑为乐,是将军带队从北边大安旧地返境路上遇见,救了他。

他知道将军救人良多,旧安营皆受恩于他。是以将军不记得他,他不在意。

他只知道救命之恩,灭门之仇没齿难忘。是以他投营入军,希望可尽微薄之力。

却不想今日帮了倒忙。将军若有三长两短,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是乃千古罪人!

“金顺。”唐梨见青年执拗跪地不起,她轻吸一口气,

“今日之事,与你无关。”停顿片刻,缓了胸间不适,再轻声说道:

“军中之情,凡事先疑再推断取证是为正解。可记住了?”

今次之事,周显重伤孤身而返,成峰谷与青河是谷阳周边最重要两处防守点,无论这个青年是否告知于她所知青河之形,她都得往来查探。

年轻男子微微抬头正要答话:

“金顺你小子活腻歪了?”

葛洪怒喝声由远及近,他泄愤般处理干净了河里首尾,回来便见这青年跪地满面愧色,再听将军之言,知其并未有责怪之意。

“千总,小的...”

金顺见上官怒气冲冲,再次垂头折腰。葛洪正欲再骂,倏地一阵疾风吹过,有一染血白布飘落至他脚下。

唐梨瞥去那污浊血布微楞,战中奔波辗转至此刻,纱布数次沾水终是掉落了,思及脸上的伤,转而又释然,容貌罢了。

葛洪看去垂眼沉思的人。

少年脊背微佝已不似往日如松如竹,由眼角至嘴脸伤口轻微结痂之样,泡水再度裂开,翻出里面的血肉来,半面血色半面苍白,斑驳相间,

本该是鬼魅魍魉之相,细碎风雪里,填了一层朦胧并不觉得骇人,反而有温软光华。

心中一抖凉气溢起,仓促收回目光,此番将军受伤如此,自己......

他懊恼地抓了抓脸上浓密胡须。

忽地就觉得适才水中余众不能让他舒缓胸间郁结!

“将军受伤你还在这婆婆妈妈像个小娘们!”葛洪对着伏地青年撒气嗔道。

岸上众人这才恍然发觉少年将军黑甲覆身不见身上伤处,脸上纱布不知何时掉落,满面血色里伤痕依旧刺目。

“起身吧。”唐梨对着跪着地上的青年轻声说道。青年迟疑,葛洪不耐一脚踹去,

“还不起来!”青年并未躲闪,脚未至,他微抬眼才见将军面上血痕,心下大惊,赶忙站起身子,

“谢将军。小的受教了。”膝盖刺痛,他晃了晃,稳住身形垂首行礼,双手紧握暗下决心,他以后定会做好所有战前研报,不枉将军教诲。葛洪冷哼一声,

“将军,马上尚有伤药不若先去简单处理伤口。”葛洪拱手作揖对着前侧少年恭敬道。人群中亦有人附和。

唐梨犹豫,多人都受了伤,她何以自己独独看伤。棕叶七见唐梨踟蹰,目露焦急。

“小的带队清点后即刻来报。”葛洪瞥了眼少年身侧护卫,垂眸再次作揖道。

“好。”棕叶七见唐梨终于果断回应,心中稍安。言毕两人便转身向晨间来处岔路口走去,

迈出两步,唐梨侧首瞥过石群,石旁冰雕林立,日月星辰山川河岳往后便与他们无半分关系,

她抖了抖手指,深吸一口气,

“葛洪。”大胡子见唐梨忽然止步,他上前两步未见少年回身。

只觉那背影,在石群冰冻人雕边显得分外寂寥荒凉,还未及应声,身前人嘶哑声音飘来:

“于不远地势稍高处,就地埋了吧。”言罢,不再停留迎着碎雪再次抬步往前踏去。身后玄衣青年急行两步跟上。

旧安营中大多人已是绝户无亲无故,葛洪身侧手指撰起成拳,

“葛洪,领命!”

“整队!”

唐梨收了心神。

索伦既欲取谷阳,成峰谷内满打满算一万五千人。

她约莫估量青河此战,敌方仅有两千余兵士在此,

天有异相突降大温,为何那余下的近半索伦兵士未在青河,那一万余人竟未选此路?

是担心冰面未冻结实,无法承受上万将士之重?又或还有其他安排?

唐梨眉间蹙起,暗暗念道:“图拉…”

今日乃她与先生约定第二日矣!

成峰谷一役消息定然已传至主营,谷中来龙去脉想来先生亦已经知晓,明日是第三日,她得先往图拉才行!

二人不知不觉间已转出拐口,棕叶七正于怀中拿出瓷瓶,见唐梨忽然停下,赶忙行快两步至人身前,

“小将军?”

“待葛洪清点来报,即刻出发往图拉!”唐梨声高两分肃道。

言罢从玄衣青年手中拿过瓷瓶,自顾自地倒出一粒放至口中,

“小将军!后援未至!”棕叶七脱口而出急道。

“或我们应退回成峰驻扎处与大部汇合再向北行!”

近几载军中生活奔波,主子亦时常带伤,秘药量少霸道本不可重剂服药,再无温浴,早已是外强中瘠之像。

如今连着两日主子殚精竭虑耗费心力,再频频动武受伤,即便她自小修习元祁功法亦当不得她如此挥霍!

“派几人回谷去报,青河暂不会有险了,何况此处沿河向上离图拉更近,”步衡衍若真的来援,禀报之人路上亦会相遇。

但步衡衍会来吗?想到那人骨子里的功利,

路况难走,不论他来不来,她若回返再往图拉或需两日,也来不及了。

“咚!”

唐梨一愣,眼见身前之人撩袍跪地,她眉头轻拧,今日之人都这般喜跪,淡声无奈道:

“你这是做什么?”

“只求主子准属下探脉!”

玄衣青年面容坚定,似是以死明鉴一般梗着脖道。唐梨顿觉头痛,适才服药后顺畅些许的呼吸又紧了,她再叹:

“叶七,我们现在身处何处?你即探了脉,又能如何治?”

“属下自归营起都未得机会为主子探脉,如今…”青年急切。唐梨上前两步拉起棕叶七,打断了他:

“我自是知晓身体,待战事毕一定谨听医者嘱托。”棕叶七正欲再言,

“报!”来人脚下生风,须臾有一挺直身形站定,

“将军,小的已带人清点完毕,战亡三十人,十五人重伤,还有六十五人轻伤。敌军落水数量不明,据小的估计约莫两千余人。”

葛洪对眼前少年将军是钦佩的。

百余人对上两千余人,能有如斯成效,是因他急中生智以力打力及时敲碎冰面所得。他默了半晌,

“周显部下约莫百余人...他们拖住了索伦约五百人,全部阵亡。

小的已经令伤轻者去上风处山丘上挖坑下葬。”葛洪闷声沉重道。

战亡兵士许多人已不能寻得全尸,只能于军袍辨认,数十个人敲了靛青军袍的残肢冰雕,才正送至山丘。唐梨捏紧手指,声音轻颤:

“此间事毕再来祭拜。”

“是。”

唐梨轻踱了两步,稳了心神再次开口:

“着二十人送伤者归营,往来路迎人,与步衡衍禀明青河情形。其余人即刻与我往东南图拉去。”

“将军!

不若同伤者一同归营?”

葛洪素来沉稳当下语气中都染了急切,唐梨面上伤口并未处理,谈及军情周身肃穆,趁得脸上血光都诡秘起来。

“来不及了,尚有至少万余敌军不知行踪。图拉之行迫在眉睫,我必得同去。”唐梨摇了摇头。

定谷卫中左右前后五军,腌攒不合事颇多,各小卫总官参将互相推诿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索伦王若再续后援,后果不堪设想。

且谷阳主帐有经略杨郜内监郑读两位朝中人坐镇,外有步衡衍日拙心劳紧盯兵权,

他若真的未来青河,此番归营,主帐里或许会以她伤重之由不再给她带军之权,届时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即刻出发!”

唐梨冷音落定,不容置疑坚定异常。

葛洪撇见少年将军身侧玄衣青年面色苦恼之样,思及适才他远远见得他跪地之形,此刻亦是感同身受。

到底也只能咽了口中的话。

“是,将军。”说罢他作揖往来处走去,点人准备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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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峰谷口,临时帐内

“报!”来人弯腰作揖行礼。

“将军!

主营来令,图拉被围!

杨大人令将军率部即刻往图拉应援!”座上灰甲青年腾地起身,掂了手中剑,厉目瞧去来人,再次坐下:

“成峰谷何人接手?”

“回将军,谷阳大营东康卫参将王开宾,领千余兵士正来路上。小的急行军先来禀报传令。”

“杨大人于成峰谷大捷可说予什么?”

“并未,小人归营时,定谷卫指挥使正至大帐求援,听闻成峰谷大捷,便令小的来寻将军尽速应援。”护卫回道。步衡衍微有迟疑,

“但青河情况尚未知。”

“大人说了,青河有唐将军足矣。”步衡衍闻言心下大定,他确是探得此次索伦先锋军三万余人。

图拉被围,以成峰谷青河一线牵扯安军兵力,敌军竟托大分散兵力在谷东东南境。

何加寻回的旧安斥候还未苏醒,但他既能逃脱,想来青河敌军数量不会太多。

他本应等王开宾到了先接青河的人…

默了一刻,对着传令的兵吩咐道:

“待王开宾到了请他着人往青河接应唐将军。”蓟州精锐兵力不能分散,充军亦不能单独行事。他手上也没有多余的兵。

成峰谷一役那少年出尽风头,思及他临行前意气风发地背影轻叱一声,此次他已有先机,

“即刻点人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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