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安军竟有女子?”
棕叶七本听闻唐梨暴喝之声自身后传来,知其无碍,
原本放下的心,眼下见前处从天而降的纤细绿色身影,再听索伦领头之人如此之言,心骤地提起,仿佛去了三魂丢了两魂。
众人望去台阶上提刀而立的人,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红绿撞色纻丝麒麟通袖袍,大气而不沉闷。本应绕颈而过的素光银带霞帔,被她拿来随意扎在腰间竟当了束腰革带,木簪随意扎着发间,丝缕凌乱,一身娴雅淑气的盛袍生生被穿出了侠女倜傥之意。
若是那霞帔盖肩,收腰系带,除却面上血痕污迹狼狈,再头顶凤冠又是何等芳泽无加。
安军众人万万没想到他们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当下竟是一副前朝在逃新娘模样,若是搭个戏台子,可真是绝好的剧情!
人群里有人眼神闪烁,有人目露惊艳,有人大惊失色,有人瞠目呆愣,
唐梨拧目盯住身前索伦将领,内腑翻涌,臭气熏天里壮士目露精光,兴致勃勃。
她顺着对面人的目光垂眸,寒毛根根立起。
自己匆忙奔逃躲藏巡捕,光线太差月光都无,她于那布商院子情急随意顺来的衣裳,竟是一件女子绿袍!
再见那麒麟纹,仿若是前朝女子婚服,莫非是为戏子准备的衣裳?
她本以为袖大带风,是因时间紧迫她未及束袖所致,原来本就是女子广袖!
她真是近日来殚精竭虑,受伤又未有眠,竟频频犯错!
这如何是一个带军打仗将领应有模样!
未想过她此生第一次着女子衣裳竟是此情此景,心中更是恼意烧起!这憋了一晚上的气依着心念震喝嘶哑而出: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让你看看老子是不是你爹!”
人群里棕叶七感觉三魂七魄听到这句骂人之语,才归了位。暴露女子身份比暴露永宁公府后人身份更有过之而不及!
“接着炸!”唐梨嚷着又再次点脚飘飞,举刀携风砍去衙门边处的索伦着甲将领。
唐梨高举手臂扬起刀身,由上自下顺势就欲再劈,松尔忽回神举臂抬刀接下,竟险些退后两步!
他心中惊诧又恼怒,嘴里唾了一口,哪有娘们如此勇猛彪悍!
虎目上下打量,瞥过对方喉间凸起,平坦的胸,瞧着堪堪盈盈一握的腰间,心中又转念一想,邪兴大发,眼睛锃亮,话由心出:
“就算是个哥儿,想来收了也颇有滋味!”
身后亲卫哄然大笑。
棕叶七听那将领出言不逊,心中怒极,举手迅然一剑,抹了身前索伦兵的脖子,溅了大片红色撒落地上白雪。跟着便爆冲往台阶而来。
唐梨目光如剑,懒得再与那索伦贼废话,身子侧移,横刀脚下一闪,就欲再劈。
刀风带起绿色袖袍,扬过衙门口近处的胡子壮汉,葛洪惊觉回神,掩了眸底复杂情绪,呲了呲嘴,大喝出声:“收你娘的狗屁!老子今日就来帮你爹收了你!”
说罢,提剑暴退数步至衙门内,一把推过身侧恭桶,转首对着桶边仍呆愣的年轻人暴呼:“火!”
金顺猛地打了一个冷颤,自怀里掏出另一道火折子,足下发力,和葛洪一人一边,推了那乘了恭桶的板车往门外一送,板车惯力向外,遇到门槛就欲翻落,金顺瞧准时机,手腕用力一甩,火星入桶,两人同时便奔去旁侧。
“砰!”
恭桶再次炸开!
闪过空中四溅金汁,唐梨和棕叶七同至索伦将领身前,二人一刀一剑,一劈一刺,松尔忽眼底缩紧,左手抓过身边亲卫,往前用全力一掷,身子往右猛冲。
“呲”刀剑落入士兵之身,瞬间喷血而亡。唐梨二人被迫退后数步。
衙门口索伦军为躲避金汁,往台阶下而来。安军众人为接应台阶上几人,往前而去。有人边打边骂:
“没根的索伦狗!你们索伦王是不是才是哥儿玩多了,生不出儿子?!”是前一刻衙前叫骂最为响亮的东北口音。唐梨侧目,这会才看清了他的脸。
他他他!
居然是卫大壮!那个身形与她一般不二学过伶艺的充军!再思及尚忠崖边,他羞恁细语官话明明说的极好,嘴角一抽,
怎么这人前人后差距这么大呢?
卫大壮于安军涌动的数十人偏侧,若不是他语出惊人,实难注意到他。
数十安人怦然大笑,又有人横刀一扫,淡眉细眼,亦狂妄朗道:
“爷们今天就好好教你们怎么做儿子!”前面几个索伦兵不备,竟未来得及还手便已自台阶上轰然滚下!
“将军,小人们来助你!”
安军竟气势上隐约占了上风!
松尔忽怒闻南蛮口出诳语,己方兵士又彼此推搡躲避金汁,士气竟遭压制了下去。
发指呲裂,暴声厉吼:“整队!给老子杀!”
索伦兵心口具震了一震,不敢再躲闪熏鼻秽物,台阶上下双方悍然对上,再次刀剑枪戟兵刃相接。
然衙前整个平地,已布满了城内驻军的索伦巡防兵。安军数十人正被层层叠叠的人缩紧战圈。
松尔忽怒目扫视一周,竟未见得观止,正欲发作,忽觉背后有冷意刺来,他弯腰奋力扭身一躲,身侧亲卫举臂迎上,弯刀撞剑剑落于地。
金顺咬牙就欲拾剑,另一索伦亲卫再抬刀砍他,他弯腰避无可避!
忽地飞来一剑携风,自门口另外一侧,猛地撞去弯刀!
力道之大,索伦亲卫手一抖,弯刀竟脱手落地!
跟着一道长鞭一甩一抽,亲卫脸上赫然一道血痕,皮开肉绽。
一满面胡须壮汉飞身一跃,一脚踢过,亲卫飞出台阶再连撞三人倒地。
他拉起地上青年,拧身调转手腕,长鞭再甩,奔索伦将领而去。
唐梨见长鞭去势,提气持刀踩过眼前纠缠索伦兵士,棕叶七一剑刺开戳去她的弯刀。
甫一抬头,就见得她整个人跃起,带得那腰间被当了革带的霞帔,于空中展开,祥云凤鸟仿若真的翱翔此间,
索伦将领就在眼前!
电光火石间空气震动,有破风声自衙内急速叮去唐梨胸间!棕叶七面色一变,飞步撞开人群,疾步奔来。
然唐梨长刀已出,心底发狠愤懑,竟咬牙未躲,刀身伴着葛洪鞭力落于那将领铠甲之上,生生劈开甲身,却只没入寸许!
但她身子收不回势,弓箭就将入肉!
忽然她旁侧撞来一人,大力一拨,她就地翻滚一边猛然抬头!
满面胡须的男子推她躲避,自己肩膀赫然中了一箭!
棕叶七一掠扯过葛洪,剑身翻转,挡下剩余射来箭矢。
几人目光齐齐射去院内,此人箭术甚佳,竟连射七箭!箭箭势如破竹漫溢杀气。
松尔忽咧嘴按住伤口,偏头看去旁侧,窄袖玄衣男子正提弓疾步赶来,观止虚行一礼:
“将军,属下去安置了刘撼,来迟一步。”
松尔忽怒形于色,他引敌来此,自己却跑去捯饬那刘撼,忍痛大声斥责:
“还不快去收拾你布下的残局?!”观止似毫不在意松尔忽恶劣态度,淡淡回道:
“是,将军。”
他环眼一扫,瞥去他追捕半夜的猎物,那人情非得已身着女袍,此刻目光如狼警惕盯来。
他离开前,听其声音不似女子听之无愠婉转柔和,回忆前刻她劈去松尔忽那一刀,
浅绿色身影如燕轻盈,刁钻异常,横刀猛势虽有,却力有所失,否则松尔忽哪里还来得力气对他大放厥词。
余光见得那挂着的黑甲,管他是男是女,想来此人已战不了多久。
眼中兴致更起,心有决断。
嘴唇一抿,并不理会绿影,自腰间拔出弯刀瞬时扑去那身中弓箭的中年男子,猎物难舍同袍,那他便杀光他所有安军!
葛洪厉色折断肩膀弓箭,长鞭扬出力道却失,窄袖玄袍男子左臂抬弓迎鞭,一卷一带,葛洪一个趔趄便往地上跌去,男子右臂一举,弯刀就欲落下!
棕叶七手腕一转,持剑奋力迎挡,刀势堪堪止住!
观止轻哼叱声,身子一让,身后数个侍卫齐齐举刀砍来。
数刀未及落下,只觉一阵大力携风卷雪而来,数丈雪雾扬起模糊了视线,衙门口一片白色茫茫。
隐约里有一绿影足下生风,奋然长刀一扫,衙前侍卫纷纷被掀翻倒地。
唐梨勉强持刀拨开眼底数不清的索伦兵,棕叶七金顺带着葛洪,几人退下台阶远处,唐梨眼神扫过一圈,一把推出葛洪向后方安军人多之地,声音呲哑决然:
“走!”
葛洪肩膀受伤未受力,一个趔趄,双目瞪如牛眼惊诧喊道:“将军!”
唐梨眸光凛凛盯住他,如山气势压过,深吸一口气,压着嗓子只道:“这是军令!”
言罢瞥去棕叶七不再言语,玄衣青年见唐梨支刀撑地,绿色衣摆腰侧鲜红大片蔓开,面色难看之极,眉头皱起对着周围一圈安军大声呼道:
“退!”
跟着对着葛洪方向,急切低声劝道:“眼下即将辰时,别忘了将军嘱托!”
葛洪艰难转头抬眸凝去那绿色身影,那少年奋战两日,身上不知受伤几何,敌人当前脊背挺直,面容带血冷峻不容置疑。
他亦知当下所有人中,只有自己和棕叶七,可堪去城外索伦驻军探查敌情再去求援,玄衣青年绝不可能离她自去,只有自己…
但他......心里有苦难言。
抿了抿唇,略微抬臂感受肩膀处肉里断刃,此箭箭头特制钩刺,当下不可轻易取箭,他战力有损,勉强留下若是城外来援不及,所有人都要死!不拖后腿也罢!
下定决心自地上拾起一剑,手紧握剑柄,一咬牙狠狠对棕叶七说道:
“护好你主子!”言罢暴退往人群外疾奔而去。
图拉城内几乎所有索伦巡防兵一圈圈层层围着,安军数人横冲直撞不知死活般见人便砍,生生撕开人群一个口子,葛洪脚下生残影,一闪身进了前侧巷子,人再不见。
唐梨瞧他成功摆脱索伦兵纠缠,胸口一股腥甜溢了上来,她咬住唇间,悄悄抬手掩去一抹暗红。
手指难以抑制地发抖,她妄用最后一丝残存内力,浑身筋脉早已痒痛非常,呼吸都快滞住。
“谁都不许走!”松尔忽怒气上涌大声叱喝,台阶上雪雾散去,视线清晰起来,前门平地上这几十个蛮子竟然欲逃!
观止见那受伤的军士跑了,领头的居然还在,顿觉有趣,正欲掠身提刀再来。
“砰!”
“砰!”
“砰!”
忽地城内几处再爆起火光。众人滞了一滞,松儿忽眉目怒惊,他本以为眼前这些人不过是城外溜进来欲救刘撼的营救之兵,难道城内还有其他安军?
观止眯眼远眺城内炸起的几处火点,脑中飞速盘算,
若城外有安军摆阵,眼下这群人不可能全力送那受伤军士遁逃,却留下那主事少年,只需在城中给出信号待援即可。
城内安人守军百姓屠杀过半,有些漏网之鱼不足成事,若有人能战,这么半天动静声势之大,何以还不露面?
城外索伦军到现在都未进城传安营有异,难道哪里出了差错?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些许心神不宁,侧首瞥去身后右侧护卫,沉沉令道:
“速去城外探营。”护卫领命往人群外掠去。
他目光聚去猎物,绿影少年唇间有血,已未再提刀,身边那玄衣青年一直护他,周围几十人分散战于他不远处。
还是精神领袖呢!
呵!真是愈发想叫人将其抽筋刺骨!
观止眼角一缩,不管城内还有何人,定要先拿下此人!
弯刀随心动,一步掠一丈,持刀冲去安军战圈,运气扬声:
“杀了他们!活捉绿的!”
唐梨本撑刀暗自运功调息,猛然抬头凝去来势凶猛的青年,她一把抢过身前不远索伦兵手中长枪,手腕一翻,枪身调转,枪柄迅然横拨,身前十数人被大力掀去旁侧,身边玄衣青年见她动武,目光紧聚,
弯刀凌厉之气已至眼前!
棕叶七一剑刺去来人,唐梨狠咬唇间,蓄劲奋力掷出长枪再两手举刀一挡!
“锵!”
双刀猛然相撞!
唐梨不敌蹬蹬后腿数步,有人于背后一抵,她止住退势,险些跪下,刀身狠狠戳地!再难忍耐,一口暗红喷出胸间,视线阵阵模糊。
观止垂眸瞥了眼手臂剑伤,抬手一挥涌上众多索伦兵士缠住了玄衣青年。
他眼底闪着莫名光芒,轻抬左臂抚着适才她枪柄投掷胸口的余痛,立着未动,咳了两嗓,跟着竟笑出了声,语气轻柔又蛊惑:
“瞧瞧!
你本就强撑之身,
为了他们性命全力拦我一击!
自己就快死了!
可值?”
“你可能再战?”
“你已退无可退,若你现在认输,我可允你一命。”观止宛若无人盯着那吐血的削瘦少年吟道,少年亦男亦女,面上血色配血痕,好不鬼魅艳烈,目中戾气四溢似想杀了他。
“枉费唇舌!”棕叶七奋力甩开身侧纠缠索伦兵,一跃至唐梨身前。
他垂眸见那血色手指被绷布紧紧缠着刀柄,刀柄在抖,她亦在抖。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他亦不会后退一步!她决不能再动武!
“放你娘的屁!”唐梨身后东北嗓门又起,卫大壮适才恰巧在少年身后,见她力尽伤重就欲跌倒,到底没忍住撑枪虚扶一把,实在冒犯。
“我们皆可再战!”
“皆可再战!”适才被唐梨拨开的人群再次聚拢其侧,声如洪钟铿锵有力。
观止斜睨环扫,冷笑开口:“不自量力!”
说罢极速提刀向安军众人掠来,唐梨视线虚虚实实里内心急如棍搅,
观止功力深不可测,她鼎盛时或可与其一战,现下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今夜他一路追捕,直至药堂他明明发现她于内间,却故意引她来衙门入局,知她受伤,看她挣扎,竟是欲让她亲眼见得同袍为她战死!心思如此阴鸷毒辣!
棕叶七同她鏖战两日,虽无致命伤,但体力难续,更勿论同行他人!
城内闹出这般大动静,城外不论安军或是索伦军定已全部知晓,眼下不过是谁来的更快罢了!
城外未察战意,城内又仍未来人!
城外定谷卫鲁猛,充军营步衡衍,明明有万余兵力!
他们偏要等!
唐梨眼底溢出血色,发颤的手指攥紧雁末刀,难道真的天要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