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莲侧卧下来，身子乖巧地勾在画像边。
许念执笔画五官。
眼形如两片柳叶，瞳若点漆。
眉锋隐在散落黑发之间。
“这就叫眉眼。”许念道，“若被遮住眉眼，你就看不清世间的事物。”
侧面正好能画出高挺笔直的鼻梁。
一抹红唇，似笑非笑。
“你看，人只有上嘴唇和下嘴唇。”许念道，“不像你是三瓣唇。”
曲莲听着，舔了一下嘴唇。
许念这才回过神。
笔尖停顿在纸上，毫毛微微发颤。
令他不可思议的是，不知不觉之间画中的人物竟然像极了当年坐在州桥边的宋尧。
许念看看画像，再看看曲莲。
“怎么会……”
他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毛发摩擦宣纸发出细微的声音。
光纹如藤蔓展开。
曲莲悄悄从一只小奶猫变回了成年尺玉。
——“喵~”
许念睁开眼，拭去额角的汗水：“你变回来啦？”
曲莲仰倒画上，扭来扭去，爪子拨挠着笔杆。
许念心虚道：“变回来就好，不然我还得想把你画成什么样。”
曲莲：“喵喵喵喵喵。”
“喵喵喵的说什么呀？”许念道，“难不成你就想变成这个画中的人？”
曲莲点点头，一双眼瞳流露出渴望。
许念眉间微蹙：“你不觉得他很像宋尧吗？还是说……你想和宋尧长一个模样？”
曲莲：“喵O(∩_∩)O~”
这一喵换来的是一顿揍。
许念拎起那条尾巴对着猫屁啪啪就打。
曲莲嗷嗷直叫。
“我不好看吗？你怎么不想和我长得一样？”许念教训道，“听着，你要修成人形，是男是女我不管，但只有一点——不准修成画中的这个人，更不准修成宋尧。”
曲莲回过头，满脸的幽怨。
许念道：“你是知道的，我与他情同手足心照神交，我们本来要……”
沙头晚风起
话还没说完, 手腕被那条缠人的白尾巴勾住了。
许念叹口气，甩开手，径自卷起画纸用带子扎好放进竹篓，再也不打算拿出来。
丹青水墨就此被封印。
*
河水拍打船板, 舱中听得很清楚。
曲莲跑来跑去地捉鼠。
许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止不住地回想过去的事情。
他想起翠云楼的老军医说过的话。
——“若是林都头能化作一只猫回来找芹娘就好了。”
*
入夜, 船工换班。
许念觉得舱内有些憋闷, 于是吃完晚饭之后留在甲板上吹河风。
河堤两边一望无垠的阡陌闪烁着零星的灯火。
曲莲趴在旁边揣手手。
“今天我的话说得有些重，你别往心里去。”许念挪了挪身子，说道, “其实我何尝不希望你就是他呢，可这世上刻舟求剑的人已经够多了。”
曲莲动了一下耳朵。
正是这时，急促的脚步忽然传来。
——“许二哥。”
小石头站在走廊里朝船尾张望，喘着气, 表情很焦急。
许念起身应道：“怎么了？”
小石头道：“小灰咬到鱼钩了！”
人员走动, 船灯摇晃。
许念跟着小石头来到货舱过道处的一个小隔间里。
灰貍侧躺在地, 肚子快速起伏着，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猫的忍耐力很强, 即使疼痛也不会大声嚎叫, 像这种自己躲到角落里避人的情况不容忽视。
许念上前查看伤情。
只见猫爪子和猫唇各被一枚鱼钩刺穿, 伤口红肿, 正在不断往外渗血。
许念道：“其余的鱼钩在哪里？”
小石头捡起地上散落的五六枚鱼钩摆到旁边。
这些鱼钩原本是用布套装好的, 不慎被小灰碰到掉了出来。
许念拿起一枚观察道：“这铁钩有倒刺，直接拔的话创口太大，趾头和口唇对于猫来说都是很敏感的部位, 有可能落下病根。”
小石头道：“怎么办？”
许念道：“我现在先把它的头和脚包住防止它自己乱动，你去端一盆水和少许清酒来, 然后你就在这里看住它，我去拿工具来摘鱼钩。”
小石头点了点头。
曲莲跟在二人后面，听到许念的话之后悄悄地跑了出去。
许念用现成的布条把小灰的前爪包起来，再用布套把小灰的头罩住，只露出两处伤口。
小石头道：“酒来了。”
许念道：“你按住它的身子。”
小石头道：“好。”
许念先用水把伤口附近的泥沙和铁锈擦去，然后涂抹上酒。
小灰疼得抽搐，后腿一直在蹬。
小石头不停地抚摸它的背作为安慰。
许念道：“我回一趟铺位，你等我。”
小石头道：“嗯。”
许念起身，穿过一排一排货架往自己的铺位走去。
他的工具虽然不比医官给人治病的那般齐全，但优点在于小巧二字。
就拿那把给猫儿修指甲的小剪子来说，弧形的刀刃配合细如毫的剪尖，可以轻松地扭断毛刺。
他想用这把剪子钳断鱼钩的倒刺。
也许是心里想着事，他没有注意到灯盏不知何时已经被点亮。
他走到拐角处才看到地面上有一个人的影子。
——“什么人？”
那影子眨眼就消失了。
许念走近一看，哭笑不得，原来是曲莲。
他要找的那把小剪子此刻就叼在曲莲的嘴里。
“你可真厉害。”许念接住剪子，摸了摸曲莲的脑袋，“刚才我还以为有人进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