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员外既然来了,那本官也就直说了。”崔知县坐在交椅上,弹了弹膝盖上粘的猫毛,“县里指定刘氏柜坊收款是出于信任,多些少些无妨,只是你最好如实上报,不要有所隐瞒。”
刘员外转着手里的核桃,笑道:“小人未敢隐瞒,只是不知当初商量好的四六分成,崔大人若还是嫌少,大可直说,犯不着在别处使劲。”
这场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二人之间已经有了隔阂,关系岌岌可危,只待一簇火星便将燃尽。
*
许念回到棚屋,听完各分队收集来的情报,决定以那张红榜作为引火索。
“曲莲,你按我说的,去把……”
四月底,城北聚集起一批城内城外前来观礼的民众。
红榜从城墙挂下。
民众议论纷纷。
——“快看!是刘氏柜坊!”
刘氏柜坊的名字格外醒目,倒并不是因为位列前十,而是捐献的善款被一团浓墨涂涂改改,脏得看不清字样,末尾还画了一只猫。
(O(∩w∩)O)
崔知县站在城墙之上对百姓慷慨陈词,却看不见红榜画的那只猫。
城下的各位吏员不明其中之事,也不敢打断提醒。
直到一个小孩指着红榜,咯吱咯吱发出笑声。
——“刘员外捐了一只猫!”
刘员外苦心经营大半年的名声在这一刻变成了街头巷尾的笑话。
他坐在席间,不动声色地握紧拳头,对崔知县投去一记阴冷的眼神。
阮元元与许念一同坐在棚下乘凉。
曲莲在旁边教那只不会叫唤的橘猫如何捉蝴蝶。
橘猫扑住蝴蝶,一抬头看到榜前的喧闹,又松开了爪子。
阮元元解气道:“这事办得好,就该如此,让大家看一看那奸商何其伪善。”
许念微笑:“阮姑娘,有意思的事还在后头呢。”
*
刘员外不堪受辱,转身坐上马车离去。
一缕茶香忽然飘过车窗。
“知县大人说的是好听,增强城防,加固城池。”周山端着茶壶当街招呼过客,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实际不过是雷声大而雨点小,筹得那么多钱资,不见用于城防一点。”
刘员外停下马车,让车夫请周山来叙话。
周山就把连日以来所见所闻悉数说了出来——城北的工事拖拖拉拉延期一次又一次,石材短缺,木料劣质,若是钱款真的到位了,又怎么会连工钱都付不起。
周山道:“州府大人昨日来巡视还说要好好查一查这里面的龌龊。”
刘员外刚刚气得脸红,被此言一吓又白了回来。
他心想既然崔知县贪得无厌如此欺压自己,还不如鱼死网破,免得被崔知县抢先告状。
这一夜,刘宅不奏乐也不设宴,只闭门谢客。
刘员外咬破手指写下血书,天刚明就跑到扬州州府之前哭着喊着敲响了鸣冤鼓。
崔知县听闻此事大惊失色:“这奸商疯了不成?!”
他直到刘员外在扬州当地也颇有势力,而自己虽然已为官十六载但毕竟祖籍不在此地,一时急于脱罪,令家人烧毁证据。
州府官兵敲门的时候,正见浓烟滚滚从崔府的天井冒出。
崔知县被熏得涕泗横流。
奈何罪证太多,即便油浇在纸上烧了半天也没烧完。
州府官兵当场带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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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州府审案。
前江都县主簿杨氏到堂供证。
阮元元、周山、许念作为与案情有关联的人也被传唤到府前等候。
鼓声阵阵响起。
一幅七尺画卷被抬到堂中。
画中的扬州成为了百姓眼中还世道以清明的背景。
一只只猫儿出现在州府的屋檐上。
橘猫与画作中的金丝虎相遇,眼中闪动水光,发出了一丝长吟般的叫声。
“喵——”
铜镜
州府挤满了人。
许念站在侧廊, 听着从堂内传出的惊堂木。
——“江都知县崔氏,柜坊主人刘虔投案自首,告发你在任上贪污受贿、玩忽职守、陷害忠良,你可知罪?”
崔知县擦了一把脸, 闭眼道:“下官知罪。”
他已经从适才的慌乱之中清醒过来, 面对上司的问话全盘托出。
——“柜坊主人刘虔, 你……”
刘员外的眼角泪痕未干, 躬身答道:“罪民所犯之事拒不抵赖,愿交罚金、挨杖笞,只请知府大人明断, 罪民是被崔知县逼着这么做的。”
知府一拍惊堂木:“还敢抵赖,你可认得这人是谁?!”
杨主簿身穿囚衣还没来得及换,披散的头发中一双眼眸却漆黑有神:“知府大人,去年冬季朝廷有令在城北修建堡城, 杨某亲眼所见刘员外向崔知县献了一块太湖石, 方才获得赏识。”
刘员外噤声。
知府道:“你向官员行贿, 诈骗商家钱财,每岁取利过六分, 此外还有一项罪名。”
刘员外抚起歪斜的巾帽:“还有何罪……”
知府道:“就在你的身后。”
刘员外回过头, 一道彩光照在他的脸上。
此画正是《广陵胜迹图》。
金丝虎坐在开明桥上摇动着尾巴。
知府道:“带翠微堂画师阮元元及其余证人。”
堂前的两排廷杖泛着寒光。
阮元元身着男儿褐衣束发戴帽, 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深吸一口气, 往前走去。
许念紧随其后。
刘员外抬起手:“许馆主, 你,你们是一伙的?”
许念道:“何必明知故问。”
刘员外怔住。
阮元元目视前方,大声道:“请大人为小民做主, 小民乃是观澜先生阮子墨的弟子,师父早年间把这幅画赠予杨主簿, 而刘氏在与崔知县合谋陷害杨主簿之后私自占有了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