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听完，想了片刻，缓缓道：“你说的应该是张举人。”
许念道：“是，他考过功名。”
老妪从盆子里拿出一条鱼干，在尾巴穿洞，串在绳子上：“张举人家在山泉旁边，从前面那条岔路进去，顺着水槽走到尽头就是了，说起他，唉，从前在家也写诗画画，郎情妾意好不风流，可是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没有什么本钱，只好去城里当货郎养家糊口，就这会儿还不知道有没有回来呢。”
许念道：“如此岂不屈才？”
老妪抖了抖绳子：“照我看吶，也不是不好，这样日子才踏实。”
许念听完，见老妪起身，连忙帮忙一起把晾鱼的绳子挂在庭院里。
曲莲扒拉开盆子里的盐巴，闻着气味，发现里面还有五六条小杂鱼。
——“^_^*哈哈，这里还有好几条鱼，归我啦。”
“诶，这不是给你的。”老妪回过头，吁吁地把白猫给喝走，“这是给阿钱的。”
曲莲一呆，鱼儿从口中掉落。
——“T_T不是给我的吗？阿钱又是谁？”
老妪见这只馋猫委屈巴巴的样子，叹口气，又捡起那条鱼，塞回猫的嘴里：“好吧，那就给你一条，别的不能再动了。”
许念道：“多谢多谢，我这猫被街坊四邻宠坏了，看到小鱼小虾都以为是喂它的。”
老妪道：“也不是我小气，刚刚说的阿钱是前段时间出没在山林里的一只石虎，身上花纹跟豹子一样的，很有灵气，村里生怪病的很多，它会带人到山上找草药，一些药铺没有的连医官都没见过的草药，服用了竟有所好转，也是神奇之事。”
许念笑道：“是么，方才路上我们偶遇一只猫，说不定就是阿钱。”
老妪道：“阿钱做好事也做坏事，常去村子里引水的渠口乱挖乱刨，也被抓住好几次，这猫野性很大，村正请过一位道士来治它，不过没什么用，还是老样子。”
许念点了点头，放下袖子。
听老妪描述，这只石虎会认草药，和沈珀有诸多相似之处，却应该不是刚才的那只窜过草丛的猫，因为那只猫的身上没有灵愿。
他们还有事要办，无法把村里的大事小事桩桩件件听完，遂别过老妪，寻到张家门前。
——“喵~喵~~~”
曲莲喵喵叫门。
一位妇人卷起帘子看了看，放下怀中婴儿，前来应答。
她身穿宽松的粗布衣，头发用布巾包裹，脚上穿着一双老旧显白的绣花鞋。
许念隔着柴门行礼，大声道：“张家娘子，我是城里开貍奴馆的许念，我从东京带来令兄家书一封……”
张家娘子的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先是陌生，再是惊喜，而后又有些淡淡的哀伤。
门栓抽出，门开了。
张家娘子低下头：“郎官请进，咱们就在院子里说话。”
许念道好，也不说多余的话，只取出临别时沈珀交给自己的信，让曲莲叼给张家娘子。
张家娘子极力克制，接信的手仍有些颤抖。
信纸历经一路风尘，已变得有些皱，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出字迹。
“珀启：久别思念不忘……”
她所识的字不多，一边念一边琢磨其中的意思，勉强读完。
许念在旁边盘猫，虽没刻意听，但因张家娘子念得很慢，也大致把信中的内容听明白了。
原来当年张家娘子和张举人的婚事并不顺利。
沈氏兄妹年幼丧父，沈珀早当家，对小妹宠爱有加，既是兄长亦如父亲，然而他毕竟要经营药铺，常有顾不过来的时候，未能事事关注。
那年冬天，沈小妹给一户人家送药，遇见了借宿此地的张行云。
张行云面相英俊，身高七尺，玉树临风，一袭素衣难掩少年意气。
沈小妹年方二八，亦是天生丽质，一双眼睛明亮又清澈。
两个人眉来眼去，就这么通了心意。
可当沈珀得知此事，自然很不看好——那张行云只是一个从临安的乡下来的穷人，偏又自恃有几分才华在京中处处显眼，谁知道有没有治世的真本事？再者说，万一这人考中进士，便会有官宦人家想招其为婿，届时一个是名门的千金，一个是药铺的小妹，恐其难守初心。
沈小妹听不进兄长的劝，一心只想和张行云好，被关在家里是不吃不喝，熬得形容憔悴。
沈珀见状，又实在舍不得，只好让小妹继续去那户送药。
次年春闱，张行云没能考中进士，所带盘缠不够，在京中拜访名士又处处受到冷遇，于是决定打道回府，回老家再读三年书。
沈小妹正在热恋之中，就这么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跟张行云私奔了，只给沈珀留下一封信。
到临安之后，张家人见到沈小妹，倒很是喜欢，竭尽全力给二人办了礼。
沈小妹成为张行云的娘子，度过了一段柔情似蜜的日子，也逐渐在异乡安定下来，开始写信给京中的哥哥报平安，也会寄些江南的货品，表达对娘家的歉意。
沈珀收到信，虽高兴，但碍于过去的矛盾，每每只回几个字。
张家娘子就这么写着信，直到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夫妻有了孩子，生活变得更加拮据。
张行云渐渐被磨平心气，从昔年的风流小生变成了一个成熟顾家的男人。他不再去京中赶考，而是放下架子，去城里做货郎养家糊口。
张家娘子似也看明白了——当初既然是自己一意孤行离开了家门，便不必再指望能得到家人的原谅，把自己粗茶淡饭的日子过好，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