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说:“我们就只是跟踪而已,心理素质不行,自己先怕了,这也不能怪我。”
流氓行径也能如此振振有词么?真是何其无耻。
我随时保持警惕,入睡时,也将枪放在枕边。
好像又回到了那些年,东奔西跑的日子。
我看着掌心里的这一枚小枪,不由得想起了曾在窗口教韶华拆卸和复原那只掌心雷。
她解开遮眼的布绸,看着拆卸完整,不禁对我一笑。
彼时正是冬天,其实上海还是很阴冷的。窗外的树枝还是苍白,没有颜色的。
我的心里却仿佛生出了片片绿荫,此刻正笼罩在我们的窗口。
有风拂过,窗帘像浪花一般随风飘动,我的鼻尖好像闻到了茉莉花的味道。
那香味不是假的。
我一回头,是韶华正在靠近我。
她半眯着眼睛,仿佛正在轻嗅茉莉的香味。一看见我,又顿住了。
不再往前,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只是面上仍飘有些红云。
我们静静的坐了一会儿,仿佛此时当真是春天,我们正徜徉在这样的春日里。
最危险的一次,我已经将枪上膛。
恍惚之中,我想到了多年前在重庆看见高正则。
是我亲手将他杀死。
不单是为了韶华报仇,还为了破坏他和某些重庆高层的相互勾连。
我也终于知道了他的本名。
这才知道,原来多年来还是冤枉了他。
他不是汉奸,是一个姓山本的,从小在中国长大的纯正日本人。
我虽然从事数字类工作,但闲暇时依然喜爱文学作品。
有时会去皇后大道中的高升茶楼小做休憩,同事总是风尘仆仆的来。
他这次给我带了一本老舍先生的《二马》。
晚上我坐在云石酸枝桌旁,将电台关闭,电讯纸烧掉后,便随手翻阅。
书中提到了伦敦的街道,码头和博物馆。
一景一物,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不同景致。
我和同事每晚保持电台通话,如此过了一个多月。
我才和他跟着郑经理一起见到了台方派来的正式特派员。
对方再一次敦促我们应立即整理好财产,准备赴台。
我和同事对视一眼,将已整理好的资料具陈台前。
这是不出意外的图穷匕见。
行里的现金具已投入到生产项目中,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部分资金放贷给港地工厂,特别是纱厂。
盖因内战爆发后,许多原本要付运上海的纺纱设备滞留在了香港。
故而需要协助纱厂商人买地盖厂与生产分销,帮助香港发展轻工业。
还有一笔374.5万元的单笔大金额支出,用来投得土地。
这笔刷新当时官地最高拍卖纪录的土地,将用以建造全新的大厦。(注)
条条列列,清晰可见。
他们只能败兴而归。
1950年的1月6日,在采买年货的热烈气氛中,英国宣布承认人民政府。
1月9日,周总对所有驻港机构发布了“保护国家财产,听候接收”的命令。
此令一经发布,郑经理即刻通电响应,声明等候接管。
随后,伦敦,新加坡等各海外分行纷纷通电,宣布接受领导。
位于中环德辅道中的中国银行大厦,于1951年落成,是香港当时最高的建筑。(注)
我们将崭新的五星红旗升在银行门口。
紧随而来的是抗美援朝战争,美国等开始实行全面封锁和禁运。
这当然对刚刚恢复开展不久的对外贸易和外汇工作,造成了非常不利的影响。
为了打破这种局面,银行和外汇部门不得不通力协作,开展反封锁、反禁运、反冻结的斗争。
香港是中国银行海外业务的集中所在,于是也变成了重要的中转站。
我们又投入到了新一轮的工作中去。(注)
直至1960年,我顶着五十岁的年纪,却还不见苍老的容颜。也怕惹人怀疑,索性提前申办退休。
正式退休那天,我穿了一件崭新的中山装。
大家聚餐后,在一起拍了一张大合影。
我将左侧的位置微微空出来一些。
我从未忘记过韶华,打算回家之后,拿出她那张立功受赏的照片,对着这个为她空出来的位置。
而后,我便无可无不可的又想起了我的韶华。
如果活到现在,也该有四十四岁了。
不知还爱不爱茉莉味的香水,还喜不喜欢用菖蒲绒花缠头发。
我小心翼翼从常夫人的大相册里将那张照片拿出来,打算与这张合照放到一起。
等来日,再将它们组合成一张。
抽出来时却有些紧,我不由得拿起来看了看,那相片袋里却原是两张。
我拿出来一瞧。
是那一年同她一同上台领奖。
我替她整理好红花,郑重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她说:“为什么要说谢谢?”
我笑:“我是因为你,才能一起上来领奖的。”
她竟不好意思起来,敛眉一笑。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当时正那样看着她。
被猝不及防的试摄拍了下来。
我脑海中忽又浮现出她的笑脸来。
只见她正匆匆向我跑来,颇为得意的说:“那师傅人真好,愿意多给我洗一张照片。让我明日去王开照相馆找他。”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转眼间春去秋来,又一年矣。
番外二·三世(下)今生篇
英国人的早晚饭并重,午饭轻些。
所以我一般都对付了事,或与早饭并作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