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他十一岁的生日,放学回来后,母亲给他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还为他准备了小礼物。
而就在自已许完愿吹灭蜡烛的那一刻,听到门铃响了一声。
叶远跟在父亲身后,打开大门,看到一个年纪约七八岁、穿着红色外套的女孩子,正站在门外的大雪里。
她的神情局促而不安,小脸迎着风雪被吹得通红。
“请问,姜铭是住在这里吗?”女孩的手背在身后,嗫嚅的问。
彼时的他摇着头天真而诚实的回答她:“你找错了,这里没有人叫姜铭。”
后来母亲走了出来,问了两句便将那个女孩领进了家门,第二天一早,又被父亲带走了。在那之后,女孩再也没有来过。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自已的弟弟叶扬就是当年那个女孩要找的姜铭。
多年之后,他陪叶扬回到东苏,再见到她时,她已成长为落落少女,神态不复儿时那般怯懦。笑容明若骄阳,眼里透着光彩。
她有时会在礼堂为祈祷者弹奏一曲宁静安详的赞美诗。有时,又会陪着村庄的孩子唱歌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于是那年终于等到了她高考结束,他便陪叶扬一起回到南城。
七月的玄武湖,小荷芙蓉,柳拂清风。朗月下,他伸手拂过女孩鬓边的碎发,少女丰盈的面庞沐浴在皎皎的月光中,月光又倒映在她眼底宛如清泉一汪。
他倾身抱住她,在她的耳畔柔声的问,“小墨,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叶远预想过很多种结果,也许会被接受,也许会被拒绝,可是他万万没料到,眼前的女孩乍听到这话,先是诧异地看着自已,又倏倏地流下泪来,最后竟哭得那样厉害。
每当回想起那时,他都会不自觉地在想,“你去英国,是为了躲开我么?”
听他这样问,墨卿竟有一瞬恍惚。
她似乎又置身于那个熟悉的梦境,她苦苦挣扎,压迫的窒息感伴着汹涌的海浪淹没了自已的呼吸和心跳。
所以当子矜拿着交换生简章出现在自已的面前时,她仿佛看到了上帝的垂怜——
“走吧,暂时离开这里,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许到了那时,你会发现另一种人生,鼓起勇气去面对未来的路。”袁老师这样对她说道。
她的另一种人生是什么,未来的路又将通向何方?异国每一个漆黑的夜里,她都在这样追问自已。
她的双手触摸过古老湿冷的石砖,她的肩在寒风中挨过绵绵阴雨。
修行能参透智慧,痛苦也可以遗忘,她跪在上帝的面前,希望在孤独中寻得解脱。
可陶语的死亡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条未来的路注定只能是她一个人走到最后。
于是她坦然的回答他:“不,这是我自已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此时一阵铃声突兀响起,叶远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接通后低声应了几句挂断,对她道,“我下午还要赶回去开会,不能送你回宿舍了。”
墨卿这才注意到他今天一身正装打扮,“你今天一直在开会么,那怎么还有空过来?”
“是瞿老师受邀参加的一个医学研讨会,我作为他的助手陪同参加,今天是最后一次会议,明天我们就开学了。”
想着他这么忙一定是趁着午休时间赶来的,她便关切的问:“那你吃午饭了吗,要不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他伸手拂了拂她肩畔凌乱的长发,“不了,时间来不及我要马上赶回学校了,我最近不是很忙,如果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墨卿抬手覆上自已的肩膀,待她回过神,叶远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熙攘的人群中。
晚些时候,她回到宿舍,正巧碰到林雨涵也刚刚从系办回来。
一边上楼,林雨寒一边告诉她自已是今年商学院负责迎新接待工作的成员之一,再听了其他几个熟悉的名字后,墨卿反应过来这些人都是本院高年级比较出名的大神,她本能的高兴道:“那很好啊……”
墨卿其实从未经历过本校的迎新工作,大一时她自已就是新生,而大二还未开学时自已就已出国,如今听到林雨寒说着那些活动计划与流程,她多少有些期待:“这些工作听起来挺有趣的,好可惜我错过了一届。”
对面正敷着深绿藻泥面膜的林雨寒在一堆表格中抬起头,顶着仿佛丛林怪人般的脸无奈地哀叹一声,含糊不清的回她:“你要是真觉得好玩,明天可以过来帮帮忙,希望到时你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第二天上午,墨卿到图书馆借完书后,便沿着校园主干道去往商学院的迎新站。
这个时间,迎新路上的人已经非常多了,有学生,有家长,也有一些因百年校庆慕名而来的参观者,拿着相机四处拍照。
一路走来,她发现新生接待真是一项喜忧参半的工作,也终于对林雨寒昨晚的话理解了一二。
好处很明显,可以第一时间发现新晋的大神或美女,认识到很多有趣的新朋友,而坏处则是与此同时也要冲在第一线领略各种怪人奇葩。
譬如她最先路过的统计学院,此刻正有一个通身名牌的男生招摇的站在站点前,大声的同接待的高个子美女争论着什么,仔细一听,原来是对宿舍条例和学院管理的诸多抱怨,最后更是高声威胁道,“我爸可认识你们院长!”
高个子美女无奈的给他解释着本校校规,周围同学也有过来帮忙解围的,却都被那男生不耐烦的挥手轰开。
最后这件事是由校学生会的副主席兼社联会长的风管系何子瑞出面解决的,只见他四两拨千斤,音调凉嗖嗖:
“这位同学,我在学生会干了三年,统共也没见过院长几面。不过你放心,我们学校民主的很,既然你有这么多重要的问题要反映,想必只认识院长是远远不够的。你可以沿着我身后的小路一直走到尽头,那有栋灰色的办公楼,你去到1208室,相信你的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得到圆满的解决。”
而再往前距统计学院不到五十米,便是物理系。放眼看去,这大概是全校唯一没有女生接待员的迎新站了,只有两个男生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在周遭一片热闹的景象中显得惨淡无比。
墨卿有些惊讶的认出了其中一个带着眼镜的男孩,他曾在大一的新生舞会上邀请过她跳舞,后来还来商学院找过她几次,是个性格腼腆却格外有思想又体贴的物理系男生,只是不知道如今已经是谁的护花使者了。
而就在她忆往昔的功夫,那两人不知聊起了什么学术问题,不大一会居然拿过纸笔认真的讨论了起来,写写算算,竟也自成一派。
转过路角,再往前是精英辈出的法学院。定睛一看,果然俊男美女成排,一点都不输给裴子衿他们的艺术学院。
墨卿路过时听到国际法著名的大美女宫雪正咬牙切齿的同面前一个体形瘦弱又有些佝着背的新生说道:“对不起,这位同学,我已经向你强调三遍了,民大校园面积有限,只为学生提供停放自行车的车位,学生的私家车是不可以开进来的,不论是QQ还是库里南。”
最后当她来到自已学院的站点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一个身形格外高大壮硕的男生正在为坐在树荫下的林雨寒和其他人分发盒饭,这人正是墨卿同系国贸三班班长兼学生会宣传委员的鲁战,为人“德高望重”,同学们都称他大班。
墨卿走上前去帮忙,林雨寒解放道:“太好了,正好你来了,赶紧解救我让我吃口饭吧。”
墨卿笑笑接过她手里的表格换班替岗,然后与大家分享了一下刚刚的见闻,引得众人纷纷发笑。
大班道:“还好,我们院这届的都比较正常,不过也有几个比较特立独行的。”
墨卿低头看着那一叠叠的表格,恍然间遥想起了当年迎接自已的学姐学长们。
她的心底忽然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多年后会不会也有人站在这个位置回想起现在的他们,而那时的他们又将身在何处,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墨卿,姜墨卿!”一阵急促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抬起头便看到裴子矜正焦急地从远处朝她跑过来,嘴里喊着:“可算找到你了,你有没有看到——”
还未等听完这句话,墨卿眼前突然一黑,一双柔软的手自背后蒙上了她的眼睛,甜美的气息轻掠过她的耳畔。
“猜猜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