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最伟大的戏剧家,手里握着名为历史的剧本,世间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出自此书。
赤鬼在命运的编排下失了智,顽强的意志推动着他想要将眼前的白鬼撕碎,但是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拖累了他。
他摔倒在血泊中,像是落魄的哀犬。
祈源闭眼,不知为何他的内心燃起怒火,或许是这个叫复挣的妖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了小赤鬼,又或许是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
复挣一脚将赤鬼踢飞,开口说出祈源意料之外的话。
“我认识你,名为祈源的妖怪。”
复挣复杂地看着祈源,“很多大人物都看着你……”
“那又怎么样。”祈源回答,这令复挣有些惊讶。
祈源对于大人物的注视没有任何感触。
他是不属于流荒川的妖怪,在踏入流荒川的那一刻就已经被万千目光注意到了。
他本来是被锁在笼子里的小鸟,但是有位老人为他解开了枷锁,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自己抛向天空,飞向自由和风暴。
“你也要插手鬼人族的私事吗?”复挣提刀。
“插手?妖怪的世界需要这么多的理由吗?”
“你会杀死我。”复挣用肯定的语气。
“是。”
祈源与复挣的话没有太多弯弯绕绕,一个问一个答,就仿佛敲定了结局。
复挣长长叹息,来自祈源的压力让他心闷。
他不知道这个名为祈源的妖怪有多么恐怖,但是他明白,能被那些大人物注视的妖怪一定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鬼人能比拟的。
可是他没得选,这是他这辈子唯一能收集齐五鬼魂魄的机会了,这也是他伟大杰作的最后一环,无论多么艰险都得一试。
黑暗本来应该是他白鬼的盟友,但是今天,当他暴露的一刻,所有黑暗都抛弃了他,投入对面妖怪的怀抱。
祈源不紧不慢迈动着步子,影子拥簇着他,深蓝的披衣下血液沸腾。
复挣持刀,如同一位古老纪元里的骑士,苍白的盔甲优雅而神圣。
他以绝对的专注观察着祈源的一举一动。
竟然满是破绽!
他迟疑了,同时因此走了神。
下一刻!
他后背发寒。
眼前的妖怪消失了!
在石洞的阴影下突兀的消失。
紧接着复挣脸庞上传来一股巨力,祈源跳帧般一手扣在其头甲上。
空气躁动,像是一瞬间被极大的力量摧残。
复挣无法形容这种力量,他只感受到自己的脸被巍峨的山岳撞击,向后仰去砸在大地之上。
头甲上的人类手掌仿佛千钧沉重,无可抵挡的力量将他的优雅与骄傲狠狠按压在地,随着肌肉收缩,他听到了自己外骨骼快要断裂的脆响。
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祈源冷漠抬起另一只手,握拳,或许能够将复挣的头颅打个粉碎!
他没有妖怪狰狞的面貌,没有妖怪巨大的体型,没有妖怪坚硬的皮肤,但是他的血脉给予他令人胆寒的力量,绝对强健的肌肉如若磐石。
复挣的头被铁钳一样的手按在地上无法动弹,他根本无法躲避这一拳。
不,或许还是有机会的。
复挣在死亡的压力大脑飞速运转,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在祈源右拳落下的那一刻,那时按住他的左拳一定会松手。
来不及细想,决定自己生死的一拳在眼中放大,直到几乎遮盖自己大半视线时,头颅上的巨力一松。
复挣全身玩命地抽动,像一只触电般一闪。
势大力沉的一拳从自己耳边呼啸而过,砸在大地之上,地面开裂、洞石坠地。
复挣再也不敢在战斗中走神,他挥舞缚蛛,冰冷的剑锋撕裂空气。
当——
祈源单手拔刀,半出鞘的暴君泪精准接下这一刀。
实力甚至不如赤鬼和憔蛇的白鬼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在祈源的眼中,复挣最应该做的就是用他隐匿的天赋卑微的逃跑。
力随着腰发,祈源转身一脚猛地踢向复挣的胸口。
复挣倒飞,镶嵌进石壁,细碎的石子将他掩埋。
他倒在石堆中,苍白的甲胄出现一条被踢陷的凹口,白尾无力耷拉着,肋骨一半断裂刺入内脏。
复挣咽下一口口水,生疼。
缚蛛脱手在他的身旁,细细的蜘蛛纹像是嘲笑这位锻刀匠人。
他出场有多么狠戾,现在就有多么狼狈。
怎么会呢?自己已经是有了名字的妖怪了,自己应该从此登上名誉的高台,自己怎么会连赤鬼那个山野妖怪都比不上呢?
缚蛛……
复挣在废墟中挪动头颅,刺骨嶙峋的头甲下,眼眸投在缚蛛冰冷的刀身上。
我的刀……
“你应该带我走向荣耀。”复挣低语。
复挣听着耳边仿佛来自地狱的脚步声问,“祈源,你知道有一种叫作缚魂茧的东西吗?”
祈源俯视着复挣,蓬勃的妖气化为狂风吹乱长发,“不感兴趣。”
“你应该感兴趣的,听一个妖怪死前的话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复挣用鬼人族漆黑的眼珠仰望祈源。
妖风涌入复挣鼻腔,他才感受到眼前这位妖怪有多么恐怖,而且,他才二十多岁,正值幼年!
这就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妖怪吗?
他在此时突然平静下来,激烈呼吸的肺腑缓和,他开口,“祈源,打个赌……”
“赌?”祈源不知道这个妖怪还有什么可以赌的。
“赌你能不能杀死吃掉缚魂茧的我,赢了我走,输了——我告诉你我头顶的一位大人物。”复挣在祈源眼皮子底下不可能吃下他视为希望的缚魂茧,死亡的压迫下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卖卢长大人。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祈源的声音冷漠。
“因为你一定需要这份信息,蚀老被打断的最后一颗妖牙就在他手里。”
祈源瞳孔一缩。
蚀老?老头子?他的妖牙?
祈源握紧拳头,妖风随着情绪的变化而暴乱,衣摆作响如同怒吼。
复挣呼吸一滞,眼前的妖怪像是火山被点燃喷发,漆黑的瞳子里有一头猛兽在嘶吼。
复挣是不可能理解祈源的,毕竟他是一个为了名誉能够操刀杀死全族的妖怪。
祈源呼吸急促,他盯着复挣。
“好!”
不管复挣会不会遵守赌约,祈源都会一试。
最好这位叫复挣的妖怪会遵守赌约,不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复挣得到祈源肯定的回复心里一松。
祈源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复挣从废墟里爬起,细小的乱石从身上滚落,身后的大尾摆动到身前被鬼手握住。
他拔出地面上的缚蛛,狠厉地看向自己的尾巴,举刀横刨出一道半米长的口子。
血液飙升,复挣从伤口中撕扯出一条蠕动着的大虫。
这是复挣伟大计划的钥匙,他将其放在自己身体里保管,绝不容失。
鬼人族的尾巴是最重要的器官,在漫长的岁月里进化出极强的治愈能力,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半米口子,即使尾巴被完全斩断都能接上复原。
复挣握住挣扎的缚魂茧,肥大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不安的盘曲。
“缚魂茧,在尸体里才能长大的虫子,因为它们喜欢吃的是血。”
“但是我用自己的血喂养它,每天我都能感受到它的蠕动,它吸食着我的血液,它认得我!”
复挣举起缚魂茧,像是在介绍自己精心的杰作。
“你永远也无法体会到我们这些底层妖怪想要获得力量有多难!”
“我要活下去,要获得更强的力量,要攒下鬼人族古往今来都难以超越的名!”
祈源只是看着癫狂的复挣,静静等待。
鬼人族并不是很强的妖怪,复挣自小就在流荒川过得凄苦,族人也从来不看好他这个喜欢奇巧淫技的怪胎。
但是,他只是想要活下去的力量。
他拜入恩师卢长大人门下,在卢长大人收藏的诡锻这本里,他找到了自己的出路。
锻邪刀,杀族胞,但他觉得自己绝对不是一位病态的妖怪。
因为他为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要举全族之力带领鬼人族这个名号冲上不属于它的高峰!
多么伟大啊!
名扬天下!
他张开大口,将缚魂茧的虫头塞进嘴里。
乳白的虫子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顺着咽喉向体内爬去。
复挣瞪大双眼,虫子蠕动的触手爬过他的喉咙,肥大的身体压迫颈椎嘎嘎作响。
祈源看着虫子钻进复挣的体内,静静体会流荒川这个地方的残酷。
过大压力会逼疯妖怪。
不止。
或许逼疯妖怪的还有它们内心无穷无尽的欲望,渴求名的扭曲欲望。
缚魂茧是一种与尸体共生的虫子,它们来回繁殖在妖怪的体内,密密麻麻的虫卵会被食用尸体的妖怪吞下带往远方。
复挣不是尸体,又或许是尸体,一具会源源不断造血的活尸。
长年累月的血液吸食让复挣十分羸弱,他把自己的未来赌在了这只渴血的虫子身上。
缚魂茧,正如其名,束缚魂魄的茧。
复挣催动缚蛛,五色鬼与血蜘蛛的魂魄从其中钻出,它们带着无边的怨恨扑向叛徒。
叛徒张开双臂,莫名的魔力从他腹部涌出,共生的虫茧欢愉地扭动,全身外骨骼吸纳无数血蜘蛛的冤魂,尾巴喷发暴躁的气流,五鬼之魄斑斓流转,伴随着恶鬼的尖叫,这副鬼人族的躯体“吃”掉了同族的魂魄。
磅礴的魂魄补充了白鬼的缺陷,力量、智谋、知识……他感觉前所未有的美妙!
脑海里群魔乱舞,缚魂茧将这些疯狂的魂魄封锁在共生体内。
复挣提刀,甲胄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