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有七缓缓降落在自家的庭院内。
那柄飞剑似有灵性,绕着他笔挺的身子飞了几圈,随后缩成寸许大小,静静躺在其手心。
他默默将这柄小剑收进袖里,迈步走向自己的居室。
没走几步,就听到院外传来涂老太爷气呼呼的声音:
“臭小子,你还知道回来!”他身形臃肿,走这几步路令他脸上见汗。
跨进庭院后,他拉起涂有七的手中,朝内堂走去:“真是的,菜都热了好几回了!”
涂有七没有接话,而是轻轻甩开他的手。
“干什么?”涂老太爷眼睛一瞪,“你爹拉两下你都不成?”
“爹,您自己吃吧。”涂有七背过身子,走进自己的屋子,“我已辟谷,无需再进食了。”
言罢,又将门带上。
涂老太爷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呆立了一阵。
突然,他破口大骂起来:“你们一个两个就修这破仙吧!当初要捡到你的不是老夫,你早饿死了!这饭你爱吃不吃!”
掷下这句话,他气愤地一甩衣袖,扭头径自回内堂去了。
居室内,涂有七透过窗棂,默默目送着涂老太爷走远,随后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泛黄书册。
书册封皮上有着“浩然养气”四字。
此书乃是涂老爷子的长子十年前探病所留,算是最低劣,最下乘的炼气法门。
凡俗之人多无资质,修行此法基本只起一个固本培元,延年益寿的作用。
当年其长子遗留这本功法时恐怕做梦也未曾想到世间会有人惊才绝艳至此,能以此法成功引灵气入体。
涂有七翻开书册,点了一盏油灯,仔细研读。
涂家的宅子是大宅,涂有七的这间屋子更是别致,四面有着雕空的玲珑木板,或山水人物,或花卉翎羽,皆是名手雕搂,五彩嵌宝镶金。
一槅一槅,贮书,设鼎,置砚,默默见证了他一百八十多个日夜里的挑灯伏案。
昔者涂氏有养子,身长七尺八寸,天性淡泊,清冷如玉。
尝有人问其志,对曰:惟羡长生。
……
翌日,清晨。
天刚朦朦亮。
崔昭被一阵震耳的敲锣声惊醒,睁开了眼。
“都起来!”一伙身着皂衣的差吏走进安济坊内,当中一个脸色嫌弃地踹了一脚他旁边窝棚里的李云清。
李云清被疼醒了,他揉揉脚踝,坐了起来,待差吏去走远去踹其他人的时候,他脸色立马阴郁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问候着这群人的祖宗。
“铛铛!”
为首一个差吏又重重敲了两下锣:“所有人都到城门口去等候仙师!县太爷说了,要是把排场搞起来了,他今个儿就下令让太仓署开仓放粮。”
一听这话,所有无精打采的流民纷纷抬起脑袋,那眼神里写着他们不敢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好的事。
“娘希匹!”这差吏大声咒骂了一句,“还愣着干什么?安济坊都给你们开设了,你们还不信太仓署会放粮?”
这番话语落下,流民们终于骚动起来,人头攒动着朝城门口涌去。
“稀奇,稀奇,迎个仙师居然还管饭。”
“要真能混上一口饭吃,俺说不定能多活上几日。”
“咱青水县这莫不是迎来了一个青天大老爷?”
崔昭混同在人群中,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
“在乱世,碰上这样一个县官,倒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在心里自语道,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了一下,抬眼就见李云清有些兴奋地望着自己:“崔兄,这新来的县太爷貌似不像以往那些尸位素餐之辈,这可太好了!”
崔昭笑了笑,认同地点点头。
虽说放不放粮对一个已经辟谷的修士来说影响不大。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行人已走至城门。
此处早已有一群军容齐整的甲士列队而立,在这群甲士前方站着一个体形颀长,头戴官帽,身着青色公服的中年男人。
只消一眼,崔昭便知此人就是青水县新上任的县令了。
在大魏朝,县令属七品文官,着青袍,绣鸂鶒。
观其外形,给崔昭一种不苟言笑,事无巨细的印象。
扫了一眼之后,崔昭收回视线。
闲着也是闲着,趁着这会儿功夫,他闭目站定,开始缓缓吐纳天地间无处不在的灵气。
一边修炼,一边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声喧哗将他从这种入定状态中拽出。
“快看天上!”
“是仙师!仙师来了!”
崔昭睁开眼,循声抬眸,向天边望去。
晴空万里,碧澄如洗,一个白点从天边由远及近映入他的眼帘。
白点愈来愈大,最后显现成一个清癯的人形,头戴黄冠,身披道袍,脚蹬一朵五彩祥云。
微风阵阵,衣衫猎猎,愈发显出此人洒脱不羁。
倘若有乡野之人不解何为仙风道骨,只消遥遥看一眼此人,想必就会对这个词理解得透透彻彻的。
“腾云驾雾,是真仙人也!”
“这手段,只怕要比涂二公子的御剑要高明些。”
在下方群众一片激动且鼎沸的人声中,仙师徐徐落地。
立于人群最前方的青衣县令也在此刻恰到好处地拱手作揖:“鄙人陆额禽,忝为青水县令,今闻上仙来此,携县中百姓前来拜见,还望仙师毋要见怪。”
“陆县令有礼了。”仙师垂眸瞧了他一阵,露出一个怪异的笑,“云州风寒,诸位别守在外面了,入城吧。”
陆额禽闻言没有怠慢,转过身去,冲左右吩咐道:“照以往惯例,接引上仙入城东校场。”
“且慢。”仙师抬手制止,待得县令扭过头时才接着道,“校场就不必去了。”
他踱步至陆额禽近前,温声道:
“素闻尔县有天骄姓涂名有七者,仅凭一部养身功法,在半年内就修到了炼气三层。实不相瞒,我此番提前了两月来此,单纯是为了收下此子。”
陆额禽怔了半秒,立马点头恭敬附和:“诚如仙师所言,那涂家养子天生不凡,能得仙师看重,也是他的造化。”
“下官这就带仙师去涂家的宅子。”
言毕,又示意身后的仪仗散开。
“上仙,请。”陆额禽冲他微微躬身道。
仙师颔首,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他一边走,一边随意望向夹道而迎的人群。
他的眼型是有些罕见的上斜眼,这使得扫向人群的的目光里多了层审视的意味,但凡被其扫过的人无不拘谨地低下头去。
某一刻,这视线在掠及一个身着粗葛布衣的流民时,顿住了。
这流民生得一幅好皮囊。
鼻梁高挺,眉似漆刷,五官如刀削斧刻,横生一股非凡气度,在一众面容枯槁的流民中间显得格外惹眼。
正是崔昭。
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倏然一惊,立马随同大流低下头去。
“奇哉。”
仙师眉头微拧,自语出声。
“上仙,怎么了?”走在前方的陆额禽停住脚步,回头询问。
仙师摇摇头:
“倒也没什么,只是方才见着一个人,有些面熟,恍惚间生出一种似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的错觉。”
顿了顿,实在回忆不起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源于何处,他不再细究,转而望向陆额禽道:“陆县令,继续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