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季儿来还您的话本。”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宁静,慕姣抬起头,眼见自家小侄女蹦蹦哒哒地进了书房。
“没借给别人吧?”
“没有没有,姑姑吩咐过的,季儿怎么会忘?这部《荔枝缘》真是太好看了,比现在坊间那些话本不知强出多少去,可是季儿不明白,姑姑藏的这些话本都这么精彩,当年郦妃娘娘为什么要下令把它们都烧了?”
“这可说来话长,你若有耐心,且听我慢慢道来……”
一
“赵兄,这么急匆匆地赶路是要上哪儿去?”
“吴兄没听说吗?长生楼的当家花旦梨苑姑娘今天登台唱新戏,午时就要开场了。”
“梨苑姑娘?能请动她来唱戏,赵兄可知这戏文是谁写的?”
“在下早就打听过了,是缺琊姑娘写的《白莲情》。”
“是名动巴蜀的才女缺琊姑娘?赵兄,同去如何?”
“吴兄,请。”
长生楼今日生意红火,冰肌玉骨的梨苑姑娘要饰演一位白莲仙子,看客满座,连长生楼外乞讨的乞丐今日都大赚了一笔。慕姣和施虑本在附近闲逛,却被人『潮』一路推挤到了门口,慕姣抬头看了看紧握着她的手的施虑,开口道:“想是今日有大戏,无计,不如我们也凑个热闹?”
“好。”他牵着她的手走进去,环顾四周,“只是,怕是没有座位了。”
“那可真是遗憾,走吧。”慕姣转过身要离开,忽然听见旁边有人交谈时提及了《白莲情》,不由得『插』了一句,“冒昧问一句,今日唱的戏,不会是《白莲情》吧?”见对方点头,慕姣表情沉了下来,“那么,是哪位来唱这出戏?”
“自然是梨苑姑娘,我们可都是为她来的。”
“多谢。”慕姣拉着施虑,快步离开长生楼,立在街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开口时还是带上了三分怒气,“她还真是有能耐啊,抄袭别人的话本,如今还改成了戏文,甚至借了梨苑的势……”
“走吧,我们不看便是。”施虑『摸』了『摸』她的头。
“不,我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真面目,让这出戏唱不成!”
“不会有多大效用的,我们能做到的,也只有不去听戏而已。”
“你这么想?哼,我做什么就不劳你『操』心了。”说罢,慕姣甩开他的手,一个人走开了,施虑摇摇头,跟了上去。
二
《白莲情》的第二出上演之前,慕姣站在长生楼门外,对每个要进门的人说“《白莲情》是抄袭的,不要去看了。”哪知根本没几个人理她,有几个缺琊的追随者甚至对她推推搡搡。
“说我们缺琊姑娘抄袭?你这是嫉妒她的才华吧?”
“你算哪根葱,也敢说缺琊姑娘的不是?”
“口说无凭,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不然我们就去告官!”
“谁说我没有证据?我这里有《白莲情》和《荔枝缘》的对比,五十多处雷同,清方姑娘写《荔枝缘》的时候,缺琊一个话本都没有写出来吧?这还不算抄袭?”
“清方是谁?你们谁听说过吗?怎么哪个阿猫阿狗都想攀上我们缺琊姑娘啊?”
“我看你就是欺负我们缺琊姑娘天真单纯,姑娘安安静静写话本还要被你们这种小人泼脏水,今日我就替姑娘教训教训你!”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挽起袖子就要挥拳出去,突然被不知哪里飞出来的小石子打到胳膊,手臂一下子垂了下去。
“无理便要动手是吗?是不是谁拳头硬,谁就有理了?”听到熟悉的声音,慕姣惊喜回头,果然是施虑走了过来,那书生被点了『穴』,抬不起手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进楼去了。
“姑娘,算我求您,别打扰我们做生意了,您若和缺琊姑娘有过节,便去寻缺琊姑娘,何必找我们长生楼的晦气?”戏班的伙计这时走了出来,看看慕姣,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施虑。
“走吧,别为难人家。”施虑揽住慕姣的肩,慕姣不情不愿地跟他走了,愤愤道:“他们都不听我的,明明证据都拿给他们了……”
“你呀,”施虑笑了,“都及笄了,怎么还如此莽撞天真。”
慕姣白了他一眼,没说话,施虑无奈扶额,“是是是,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宠出来的。”
“嘁,油嘴滑舌。”
“我知道你看不惯这种事,但下次行事之前要再三思量,故意蒙上眼睛的人,再多的证据都看不到,更何况你这样拦人,真正能听见你说话的,又有几个?”
“无计,我只是,只是不做些什么,就很难受。我替清方姑娘不值,清方姑娘明明那么有才华,却还没有那小人声名远播……”
“会有别的办法的,走吧,我带你去吃虾饺,你不是念了好久了吗?”
三
“今日奇闻,巴蜀才女缺琊成名作竟为抄袭?细数《白莲情》与《荔枝缘》的爱恨情仇。”
“小哥,来份报!”慕姣兴高采烈地买了一份,仔仔细细读起来,读罢眉眼弯弯地瞧着施虑,“太好了,这下大家都知道缺琊的真面目了,看她还怎么维持才女的名声?这《白莲情》想来也不用唱了。芣苢书社真是伸张正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嗯,这很好。”
“哎,无计,芣苢书社不是你家的产业吧?”
“不是。”
“哈哈,”慕姣眉开眼笑,“你看,还是有很多人都愿意为清方姑娘讨回公道的。”
“是啊,当年的事也是有一些人知道的,会帮助清方也不足为奇。”
一日之内,缺琊抄袭之事传遍了京城,慕姣走到哪儿都听到有人讨论这件事,可听着听着,她本来雀跃的心情却慢慢沉了下来。
“缺琊姑娘真的是抄袭?”
“看样子是真的,不过那清方之前都没有听说过。”
“我倒是听过她的名字,也是个才女。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缺琊姑娘的故事。”
“嗯,梨苑姑娘的戏明日还要继续唱,我们再去听吧。”
“好。”
既然你们也知道她是抄袭,为什么还要捧场?
“你看今日芣苢书社的报没?”
“你是想说缺琊姑娘抄袭之事吧?抄了又怎样,能抄得这么好看也是缺琊姑娘的本事,这要是我,给我十本《荔枝缘》我也抄不出《白莲情》那么凄美的故事。”
“就是。说不定那清方只是想借我们缺琊姑娘的名气,卖她自己的话本。”
你们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
“梨苑姑娘唱的《白莲情》是抄袭的?”
“哦,戏文好像是抄袭的。但这和梨苑姑娘有什么关系,和长生楼有什么关系?我们不看话本不就行了。”
“说的也是,那明日我还要早点儿来占个好位置。”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们的捧场,无形中就增加了《白莲情》的名气,缺琊可以靠戏文挣更多钱,也会有更多人知道《白莲情》,去买她的话本……
慕姣越想越愤怒,回府默默哭了一场。处理完店里事务来探望她的施虑看到的是自己心上人红肿的双眼。
“谁又给你气受了?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无计,为什么呀?”
施虑一脸困『惑』,随后了然,“你是说,大家的态度?”
慕姣点点头,抽抽噎噎,“他们怎么……那么不明是非?把抄袭,说成,说成那么轻飘飘的一件事,他们不知道,每一篇故事,都,都凝聚了文人多少的心血吗?还有,还有那些颠倒黑白的人,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要去长生楼看《白莲情》?”
“他们知道抄袭的事还去看戏是因为他们不在乎,没有抄到他们的头上,不关乎他们的切身利益,他们都不会在乎的。我的傻姑娘,哪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义愤填膺吗?你看他们不明是非,在他们眼里,你才是多此一举。至于那些颠倒黑白的,他们早被缺琊调教得指哪儿打哪儿,说人话他们是听不懂的。”
“这就是你一开始就告诉我,我们能做的只有不看戏的原因?”慕姣用一双朦胧的泪眼看施虑,他心下不忍,抱住她,“是啊,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别伤心了,总会有一些人和你一样,会不再看那出戏的,至于那些继续看戏的人,不管他们是为了梨苑姑娘,还是为了缺琊,还是只是消遣,都随他们去吧。”
“这出戏,不,不能不演吗?”
“长生楼不会被这种事影响,梨苑也只想拿钱而已,旁的她是不管的。只要今上没有圣旨下来,他们该怎么唱还会怎么唱。而且你也知道,今上也很喜欢梨苑的戏……”
慕姣把头埋到施虑怀里,不说话了。
四
“后来呢?”季儿好奇地追问。
“刚开始的几天,长生楼的生意是受了些影响,后来他们赠送茶水,看戏的人反而比之前更多了。缺琊现身长生楼,不知傅了多少粉,让人们都认为她憔悴了许多,引来了好多同情,她只字不提抄袭,说《白莲情》是她从梨苑身上得了灵感而创作的,许多喜欢梨苑姑娘的人也对她有了好感。清方姑娘没说什么,她大概和你姑父一样,早就看透了这些人。只是经历了这一事之后,抄袭之人愈发猖獗,写话本的文人们愈发心冷,流传的话本质量越来越差。再后来,有一个写话本写得非常好同时也被很多人抄袭的人入了宫……”
“郦妃娘娘?”
“没错。她美艳动人又聪明伶俐,很长一段时间内宠冠后宫,便求得今上的旨意,收集民间她和几位有才学的文人的所有话本,一并焚烧了。据说搜到缺琊家中时,简直掘地三尺,一本不留。我也是费了番周折才留住你现在看到的这些话本的。”
“真是可惜。若是姑姑没有留住这些话本,季儿就读不到这些故事了。对了,怪不得前些日子听到几位长辈感慨,说缺琊姑娘的话本越来越无趣了。”
慕姣笑而不语。季儿又挑了两本话本,告别慕姣走出书房,路上遇见了施虑。
“姑父,芣苢书社,是你的产业吧?我听爹爹说过。”
“是,怎么问起这个?”施虑看了看她手中的话本,“你姑姑给你讲故事了?”
“嗯嗯,姑父放心,我不会告诉姑姑的。”季儿圆圆的杏眼滴溜溜转了转,“不过,姑姑真的不知道吗?”
施虑笑笑,朝书房走去。
不管她知不知道,我只希望,她相信像她一样善良的傻姑娘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