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这杀气腾腾的话让群臣骇然，就连自从知道“赵武灵王托梦”一事后对赵煦百般支持的赵豹，也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赵煦。
赵王自己也吓了一跳，怒色尽去。
虽然他确实对虞卿的那番话很生气，却也知道虞卿的性格刚正，向来心直口快，而且个人能力突出，怎会舍得处死？
虞卿本名虞信，赵王丹继位之初，他穿着草鞋、肩挂雨伞来拜见赵王，建言献策。
初见，赵王丹赐以黄金百镒、白璧一对；第二次拜见，他就担任了赵国的上卿，并且被赵王丹亲切地称为“虞卿”，可见对他的看重。
只是后来，秦相范雎得势，携秦军之威写信给魏王圉要他交出魏相魏齐的首级，魏齐在恐惧中连夜逃亡赵国，藏身在平原君家中。
当时平原君远在秦国为使，秦王得知此事后便扣下平原君，写信要求赵国交出魏齐，否则便让赵胜走不出函谷关。
赵王命武士围住平原君的府邸，却不料魏齐竟又连夜脱逃，请求当时赵国假相虞卿的庇护。
虞卿此人，忠肝义胆，虽然与魏齐素不相识，但是因为好友平原君的缘故愿意接纳魏齐，却挡不住秦王和赵王的双重压力。
老实的虞卿没有办法，竟抛弃了在赵国的高官厚禄，挂印携魏齐逃亡，原本是想通过信陵君逃往楚国，但是信陵君在哥哥魏王圉的逼迫下不敢帮忙。
自觉走投无路的魏齐在悲愤中自杀，首级被赵王派人砍下送给秦王以换回平原君，虞卿自己则被赵王丹迎接回国，继续任命为假相。
可见赵王丹对于自己看重的人才，还算是有些忍耐度的。
因此求饶对赵煦的进言很不情愿，但毕竟儿子言语中的出发点，又全是对他这个父亲的拳拳孝心，驳斥不得，只得尴尬一笑道：“虞卿虽然无礼，但是寡人素来胸怀宽广，姑且饶过他一次。”
赵煦做出不甘的表情，欲言又止地愤愤坐回席位。
群臣则在捧哏专家楼昌的带领下齐声夸赞赵王贤明，宴席继续进行，却没有人再提什么“封乐间为昌国君”的事，殿中的气氛也有些古怪。
赵煦看到群臣眼中看向自己的那抹异色，心里有些无奈。
虞卿啊虞卿，为了你，我真的是付出了代价了！
显然，此刻群臣眼中太子贤明的成色，经此事略微下降了。
可是当时赵王正在气头上，又有一直觊觎相位的楼昌在一旁拱火，要是愤怒的赵王一气之下罢去虞卿的相位，事后就算后悔，但毕竟君无戏言，赵王也不是那种打自己脸的人。
而偏偏现在的赵国，又正需要虞卿为相。
所以情急之下，赵煦也只能直接把处罚抬到“处死”这样的地步，赵王肯定舍不得，他又是个注重颜面风评的，肯定会故作大度。
果然如赵煦所料，赵王选择了大度。
而对于自己在群臣中的名声，他也没那么在意，不过他却看到赵王偶尔看自己的眼神，多了几分欣慰。
……
秦军大营中，王龁等秦将围坐在白起身边，虽然不敢高声喧哗，但是个个面带喜色，气氛热烈。
白起在军中从来都是甲不离身，而且一旦进入战斗状态，他那张脸总是像冰霜一样，让人望而生畏。
此刻也不例外。
虽然取得了胜利，一战几乎打残了楚国援军，武安君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巨大的舆图，跟他身后喜气洋洋的秦国诸将显得格格不入。
他眯着眼睛，脑海中在推演假设，如果自己是敌军将领，设身处地下该如何扭转不利局面。
突然白起眼睛一亮，转身道：“诸将听令，今晚让士卒好生歇息，明天天一亮，准备迎敌！”
言下之意便是刚刚吃了大亏的赵楚联军，会在刚刚经历了失败，士气低迷的情况下主动发起进攻。
秦军诸将大吃一惊，但按秦律，在战场上主将的命令就是铁律，抗命者以军法从事，因此只得各回营寨进行准备。
如果廉颇能知道白起的安排，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这正是他的想法。
正常将领在刚刚经历过一次失败、受伤的士卒哀嚎遍野、满地狼籍还没收拾完、士气低迷的情况下，那个会想到还要主动出击？
不过景阳此刻也赞同廉颇的观点。
兵者，诡道也。
正是因为没有人这么做，秦人又正经历大胜，可能正是全军欢庆的时刻，才能出其不意而产生奇效。
不过在此之前，景阳需要做的，是重新整顿楚军。
楚国的军队构成相较于其他六国，显得尤为特殊。他们与其说是楚军，不如说是楚国各大贵族私军组成的联军。
在这种制度下，景阳这位楚王任命的上将军，想要再次将因为主将不该有的失误而使部下损失惨重的各军将领们联合起来，显得更加困难。
尤其是现在，面对一个个身上带伤面色冷漠的将领们，面对他们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怨恨，心理素质一般的人可能都不敢开口。
景阳不同。
如果不醉酒，他将是整个天下最优秀的将领之一。
景阳是骄傲的，他高贵的出身和才华，他成长路上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对他的期许和赞誉，都是他骄傲的本钱。
但是今天，为了复仇，为了取胜，景阳愿意暂时放下这份骄傲。
他缓缓起身，默不作声地脱去身上衣物，露出了军旅生涯塑造的强健气魄，露出了他满身如功勋章般记录过往的伤疤。
气氛凝重的大帐内，各军将领目光各异，有的面露异色，有的不以为然，甚至有的冷笑出声。
景阳取出马鞭，双手举过头顶，“噗通”一声向着诸军将领单膝跪地，这一下，那些人就坐不住了，连忙起身避开。
这个时代，上下等级观念还非常严重，七国在这件事上保持了难得的一致，尤其是秦国和楚国这两个蛮夷之国，等级分明之森严更甚。
而景阳不仅是上将军，还是楚国王室血脉，楚平王长子分出来的景氏之后，远比他们这些人尊贵。
“将军，您这是…”
有人忍不住开口道。
“诸位，请听我一言！”
景阳目光炯炯，直视着诸将道：“我铸成大错，至使各部损失惨重，败军之将本该自杀以谢罪，但是王命尚未完成，我景阳不愿更不甘这般窝囊死去。”
“但是五万士卒却因我而亡魂归幽都，景阳心中有愧。”
“死去的将士皆是诸位的族人，我请求各位，代替他们，惩罚我的过错。”
诸将略有骚动。
“各位！惩罚我吧！景阳甘愿受罚！此事以后，我发誓，一定要以秦人的首级和血，为我楚国死去的士卒报仇！”
“诸位，愿随我戮力同心报仇雪恨者，请！”景阳高高举起手中的马鞭，低下头。
沉默中，诸将面面相觑，却有一人走上前来，抿着嘴，接过马鞭狠狠地抽打在景阳身上，留下一道鲜红的恐怖印记。
景阳闷哼一声，而那个人则面色肃然向景阳单膝跪地。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
（今天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