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了?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
亦橙刚要询问,子药却先开口了:“亦橙,我们去见见陌湘。”
两人随即移步至接待处。
陌湘此刻依然在接受警员们的问话,不过这一次的他看起来比两小时前顺从多了。
亦橙走上去拍了拍其中一个负责问话的警员的肩膀,说道:“这是我们之前接待过的人,你们先去忙,这里交给我们。”
这似曾相识的情景让亦橙感到莫名的无奈。
待警员们离开后,子药坐到了接待位上。“陌湘,你不久前还声称自已与珠文一案无关,为什么现在又回来自首了呢?”
亦橙看了看子药,发现他的表情不太自然。
“受不了这个心理压力,所以回来自首了。”陌湘平静地回答道。
子药说道:“那你叙述一下你的作案过程。”
陌湘叹了口气,“昨天下午,我路过泳柳酒店附近时正好看见珠文进入酒店,我就知道他会在酒店里住一晚了……”
“等一下”,亦橙打断道,“仅凭这点,你怎么知道珠文会在那里住一晚的?”
陌湘平静地回答:“珠文以前就时常去泳柳酒店住,我那时还是他的贴身保镖,自然知道这一点。”
亦橙又问:“那他为什么会时常去泳柳酒店住?”
“不知道。”
“你不是他的贴身保镖吗?怎么会不知道他为什么去泳柳酒店呢?”亦橙质问道。
陌湘听后显得有些不耐烦,“贴身保镖就一定要对老板刨根问底吗?我只需要履行我的职责,把老板安全地送到指定位置就行了,至于老板要不要让我知道他为什么去那里取决于老板自已,我无权多问。”
亦橙感觉陌湘说的有道理,遂不再言语。
“继续吧,作案过程。”子药说道。
陌湘点点头,“我不仅知道珠文时常会去泳柳酒店住,我还知道他总是住豪华套房,所以想要知道他住在哪个房间并不难。我通过询问酒店前台得知,昨天的豪华套房只有一间是有人入住的,由此可以判断珠文一定住在那个房间。”
“你是什么时候询问的酒店前台?”子药问道。
“晚上入住的时候。”
“是临时决定花钱入住的吗?”
“不,是用的‘泳柳酒店一夜免费试住券’。”
“这张券是怎么来的?”
“捡来的。”
“你从街上捡来的?”子药特别加重了“街上”的语气。
“是。”
“不是领来的?”
“对。”
“于是你就用这张券入住泳柳酒店,制造了杀人的机会?”
“是。”
“那你是如何潜入珠文的房间的?”
“翻窗”,陌湘说道,“我在军队里学过一些攀岩技术。为了防止被走廊的监控拍到,我翻窗出去,从酒店外墙攀上珠文的房间。”
“有借助什么工具吗?”子药问道。
“一条蹦极绳。”
“蹦极绳?!”亦橙有些意外,“不是攀岩绳?”
“对。”
“具体怎么操作?”子药问道。
“一头固定在我的身上,另一头固定在我房间的窗台上,然后直接往上攀。”
“这样不是很危险吗?”子药问道。
“要是手滑的话可能会摔下来砸到其他房间的窗台,但只要护住头部,有蹦极绳在,总不至于摔死我。”
“可依然会受很严重的伤,而且这样一来你的身体状况就不支持你杀人了。”
“那就算了呗,这人又不是一定要杀,杀得了就杀,杀不了就不杀了。”
“不过看样子你应该成功了。”
“是。”
“之后呢?你怎么杀死珠文的?”
“用细铁丝勒死他。”
“背后偷袭还是正面交锋?”
“正面交锋。”陌湘说道,“他打不过我。”
“那你是如何躲过珠文现在的保镖的?”亦橙突然插嘴问道。
“我知道保镖不允许进入房间,所以根本不需要特地考虑怎么躲。”
“你有没有伪造现场?”子药继续问道。
“伪造现场……”陌湘皱着眉,眼珠朝上,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我清理了一下珠文的房间,然后把尸体扒光衣服,搬到浴缸里放。”
“就这样?”
“差不多。”
“所以珠文不是死在浴室里,而是死在房间里的,是这样吗?”
“是。”
“最后你原路返回了自已的房间,是这样吗?”
“是。”
“行”,子药朝亦橙挥挥手,亦橙意会,随即出门去叫来了刚刚负责问话的警员。“陌湘,你继续在这里配合问话,我们要去核实一下你的陈述是否属实。”说完,子药站起身来交代了警员们几句,然后叫上亦橙一同离开了接待处。
门外走廊上,亦橙问子药:“接下来是不是要调查他那张券的来历?”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
“你在问他那张券的来历时特别强调了地点,不过我知道你只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以为你不关注捡到那张券的人是谁。”亦橙说道,“从这一点上看,陌湘这次的说法显然和上一次的不一样。虽然这看似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但保险起见,还是去验证一下比较好。”
“你连这都听出来了……”子药苦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套他的话?”
闻言,亦橙非常吃惊,“难道你早就料道陌湘的陈述会在这个地方出错了吗?!”
“差不多”,子药点点头,“要想证伪陌湘的供述其实并不难,除了那张券的由来以外,还有他那不坚定的‘杀心’。试想一下,一个人一旦决定好了要去杀人,他的意志必然是非常坚定的,怎么会有这种‘杀不了就不杀了’的想法呢?尤其是这种计划精密的杀人行动,要是意志不坚定的话早该放弃了,连准备的环节都不会有。”
“有道理,不过仅凭这些貌似无法证伪陌湘的陈述。”亦橙沉思道,“万一他对那张券由来的矛盾陈述单纯是因为他没有注意到你隐藏的‘人称’呢?万一他‘杀不了就不杀了’的言辞只是因为他对你的追问不耐烦了而说的气话呢?说到底陌湘叙述的作案过程本身是没问题的,既没有逻辑矛盾,又吻合我们的调查结果,这就足以说明他的陈述是正确的了。”
“亦橙,看来你还得再细心一点,你竟然没发现他的供述里有一个地方跟我们的调查是对不上的。”
“哦?是什么地方?”
“用细铁丝勒死珠文。”
“没毛病啊,你是在想我们之前讨论的‘凶手无处容身’的疑点吗?”亦橙说道,“这确实是个值得怀疑的地方,可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浴室是第一案发现场的前提下。陌湘刚刚不是说了吗,浴室里的情景只是伪造的现场,这样就推翻我们之前的假设了。”
子药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那根细铁丝。你好好想想,如果我要用细铁丝勒死一个人的话,是手持两端直接勒比较实在,还是先绑个缩紧结绳套,再把那个人的脖子套进绳套里,然后再勒死那个人比较实在?”
“案发现场的尸体脖子上确实勒着缩紧结绳套……”亦橙回忆道,“但如果是背后偷袭的话,缩紧结绳套也不是不可能……”
“考虑到这一点,我刚刚特地向陌湘确认了,他不是背后偷袭,而是正面交锋。”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种可能,陌湘原本是打算背后偷袭的,为此还特意准备好了缩紧结绳套,但最后被发现了,于是不得不将就着用缩紧结绳套来行凶?”
“应该不会,因为刚才陌湘对正面交锋的解释是‘他打不过我’,而不是‘偷袭失败’。”
亦橙想了想,又说:“还有一种可能,他是用一般手段来勒死珠文的,不过在伪造现场时把细铁丝绑成缩紧结勒在了尸体的脖子上。”
“这也不太可能,原因有两点:第一,伪造现场的目的就是要混淆我们警察的视听,像这样把凶器和凶器的用法明明白白地展示出来根本毫无意义;第二,刚刚我在询问陌湘有没有伪造现场后又多问了一句‘就这样?’,而他的回答只是‘差不多’。将细铁丝绑成缩紧结绳套,然后套在尸体的脖子上明明是一个非常精细且刻意的行为,跟‘把尸体扒光衣服,搬到浴缸里放’是一个重量级的,可他却没有特别提到这一点,说明他没有这么做。”
“而且‘差不多’这种说辞简直就像一个撒谎的人想要故意回避问题一样。”亦橙恍然大悟,“还得是你啊,子药,我差点以为陌湘的陈述是完美无瑕的呢。想来他的说辞之所以能如此吻合我们的调查结果,大概是因为我们之前找他问话时无意间透露太多案件详情了。”说着,亦橙突然想道:“要不我们回去当面拆穿他的这些说辞吧,顺便问他为什么要来顶罪,这样应该就能锁定真正的嫌疑人了。”
“没必要,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说着,子药又露出了那副悲伤的表情。
亦橙见状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点难过。”子药说道,“这起案件的真相已经非常明显了,并且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