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刘红梅租了几间门面,准备开一家杂货店,但是包诗婕却递给了她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超市布局图,上面详细地标注着商品分区和收银、进货位置,走廊下还有休息区域,连名字都取好了——乐万家超市。
刘红梅对于女儿的一些奇思妙想,早就见怪不怪了,可是这一次,还是令她大吃一惊,甚至感到有些悚然。
女儿安静下来的时候,周身散发着一种气定神闲的大人气质,做事也比同龄人更有逻辑和条理,这让她觉得她不是一个孩子。可是,一旦她欢脱起来,却又鬼马精灵不拘一格,似乎比脱兔还过之不及。这时,她又觉得她只能是个孩子。
做生意是件大事,她真的要遵从一个孩子的思路吗?
但第六感告诉她,照着女儿说的做肯定是对的。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么信任一个小娃娃。
算了,姑且就当自己生了个天才吧。
于是,市里第一家超市就这么诞生了。
因为模式新颖,商品种类齐全,生意异常火爆。最后不得不请了专门的导购员和收银员。她们穿着刘红梅亲自剪裁的统一工作服,戴着帽子,满面笑容地对往来客人说着“欢迎光临”,“慢走,期待下次光临。”
人们都很享受这种服务,对他们乐万家津津乐道,即便离家很远的人,也很喜欢过来购物。
七月。伴随着窗外的第一声蝉鸣,王美霞的儿子也呱呱坠地了。
夜间,包诗婕时常听到楼上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王美霞的婆婆也从老家过来伺候她坐月子了。
一家人围着男婴团团转的时候,陈凌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尽量不出现,其实就算半天不出去,也没人注意到她的“消失”。
她第一次见到那个肉团子的时候,看着他粉嫩的脸蛋,几乎还是半透明的手指,心想,被所有的大人用爱灌溉的他,如果清蒸的话是不是挺好吃?
陈凌被自己这种十恶不赦的念头吓了一跳,连连后退,赶紧离开婴儿车,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蹲在墙角瑟瑟发抖,逼迫自己以后都不要再去看那孩子的脸。
明明可以分出一点关心给她的,明明可以两个孩子同时喜欢的,为什么大人选择只爱一个?
陈凌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揉揉眼,站起身来,打开小书桌上的抽屉,从里面翻出陆沉的照片。
照片是用透明胶带粘在一起的,从拼凑的缝隙中可以判断出之前的七零八碎。只是上面仅有陆沉一个人了。
陈凌抱着残缺的照片,再次泪流不止。
“砰砰”有人敲门,她赶紧把照片收起来,擦干了眼泪。
*
“买雪糕、冰棍喽……”
楼下传来走街串巷的小贩的叫卖声。
这个小贩的冰棒箱子格外地大,有近一米长,三四十公分高,想必里面有不少存货。
“别急,一个个来,每个人都有哦。”
小贩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精瘦的脸被太阳晒得黝黑,脖子上挂着的擦汗毛巾,已经污浊地看不出颜色。
包诗婕听到叫卖声,趴在阳台往外看,就见几个年龄不等的孩子把小贩团团围住,伸着胳膊,把攥着钱的小手伸到小贩面前嗷嗷叫着,争先恐后的样子,像极了围着母猪吃奶的小猪崽。
陈凌也在其中。包诗婕突然特别想尝一下童年的味道,于是揣着兜里的五角零钱下楼了。
等她来到时,早已空无一人。
包诗婕怔住了:陈凌去哪儿了?
如果她回家的话,肯定会和自己迎头相遇。
她往前跑了一段路,四下寻找,仍然不见陈凌的身影,大声呼喊着,依然没有回音。
今天是工作日,小区里的大人寥寥无几,加上时至正午,太阳毒辣,就算在家的人也都躲在屋里足不出户。
包诗婕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买菜回来的老奶奶,赶紧去问。
老奶奶摇了摇头,神情漠然地说,“你去大门口找找吧。我眼神不好。”
包诗婕跑出大门便看到那个冰棍儿贩子,他已经在三四百米开外了,隐约能看到自行车的横梁上露出一双小腿,橙黄色的喇叭裤在阳光下很是鲜艳,是陈凌无疑了。
包诗婕跟着跑了一段路,边跑边喊“有人偷小孩啦”,结果,偶有骑车路过的人,都是带着面脸的疑惑,也很快与她擦肩而过。
包诗婕急得直跺脚,就算她回去找陈凌家人,可陈锋上班去了,还在坐月子的王美霞和她年迈的婆婆又能做什么呢。
就在这时,她看到小贩骑车拐进了一条巷子。
她只有先朝着小贩消失的地方追去。
“诗诗,你跑这么快干嘛去?”身后响起了包胜安急促的叫声,同时摩托车的紧急刹车声在包诗婕耳边响起,她看到父亲正骑着一辆摩托车,拦住了她的去路。
“爸爸,不好了,凌凌被人贩子带走了!”她瞬间看到了希望,“我带你去追。”
包诗婕噌噌爬上了摩托车的后座,用手一指,“快点,他们拐进前面那个巷子里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人贩子?!得赶紧追!你抓紧了!”包胜安右手一拧油门,摩托车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像一只咆哮的狮子。只用了十多秒钟,他们就拐进了石板铺成的巷子里,石板之间缝隙巨大,有的还翘起了一角,崎岖不平的路面差点把包诗婕颠下来。
“人贩子长什么样?”包胜安问道。
“他本来是卖冰棍的小贩,一米七左右,黑瘦,小眼睛,黑色长裤,灰色短袖,自行车后面有个木箱子,很大……对了,木箱子很有可能就是用来装小孩的!”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我本来也想买雪糕来着。”
父女俩骑着摩托车穿行在纵横交织的巷子里面,寻找着目标人物。在他们刚经过的一条巷子口,一个骑车的身影一闪而过。
“爸爸,人贩子在那边!”包诗婕急忙大叫,“要倒退回去追!”
“是不是刚刚经过的那条巷子?稍安勿躁,看我们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包胜安继续朝前行驶,又在前面右转。因为巷子是个“回”字形,当包胜安从另一端把摩托车横在狭窄的路口时,小贩骑着车子也和他们狭路相逢了。
然而,自行车上并没有陈凌的影子。
小贩对正面过来的摩托车躲闪不及,连车带人歪倒一边。
“说!孩子弄哪儿去了?”包胜安大叫一声。
“爸爸,陈凌有可能在箱子里面!”包诗婕注意到自行车后座的木箱变得沉甸甸的了。
小贩一看情形不对,弃车撒腿就跑,面对半路杀出来的一米八壮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是对手。
包胜安迅速下车,仗着腿长的优势,很快就追上了小贩,抬腿从后面飞起一脚,小贩趔趄着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包胜安又上前揪住他的后衣领,把人从地拎起来,然后抡起胳膊,对着眼睛,就是一记重拳。
小贩一声惨叫,捂脸倒在了地上,被包胜安死死钳住。
包诗婕费了好大劲才把捆箱子的绳子解开,随即打开了箱子。
只见陈凌蜷缩着双腿躺在里面,头发凌乱,嘴里塞着那条擦汗的毛巾,双手双脚被捆绑着,她不哭不叫,只是惊恐地瞪着空洞的双眼,那深不可测的潭底却是一片虚无。
“凌凌,凌凌!你没事儿吧?”
包诗婕把她嘴里的毛巾拔出扔掉,然后解开身上的绳子,把她从箱子里拉出来。
而此刻的陈凌似乎还没弄清自己的处境,一脸懵懂。过了好一会儿,才抱着包诗婕哇哇大哭。
多年以后,当陈凌回忆起六岁那年被拐的情景,木箱打开的一刹那,强烈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只看到包诗婕周身镀着一层金边站在逆光处,急迫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确信,那一刻她不是没有感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