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羽嘉先回了家,把家里的事情都安顿下来之后才专程飞过来找宋淮,听护士说这会儿宋医生正忙着,就坐在她办公室里等着。正好宋淮刚下手术,盯久了病人的伤口总觉得胸闷,后面的连锁反应让她有些招架不住,签了字就立刻赶回来吃药。
靳羽嘉看着她大汗淋漓的样子就心疼得不行,小心地拍拍她的背,抽了张纸给她擦汗:“有没有好点?”
宋淮微微点头,被她扶着坐下,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余燃没回来?”
“我比他早两天回来的,先回家再来这儿。他也是临时有事,项目报告送上来了,得要他在场过目。”靳羽嘉顺手把纸揉成团丢进垃圾桶。“本来还想着如果你不忙的话我们就开车出去玩玩,结果居然你比我想象的忙好多。”
“主任经常给我机会练手,前两年其实更忙,经常跟在主任身后到处跑,有时候还要去社区义诊。最近这阵子会稍微好点,我除了几个安排好的手术之外也没什么事。徐御荣那边才忙,他最近刚升主任,不仅跑手术,还得管着他们整个科的事,累着呢。秦枫最近都在忙论文的事情,也根本抽不出时间。”
“失眠还是很厉害吗?”
“其实就没好过。”
靳羽嘉叹了口气:“这几年也是辛苦你了,自己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无依无靠的,也幸好有徐御荣。阿姨也是,做得出那种事情,我都怀疑你是她捡来的。”
“都过去了,没事的,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靳羽嘉捏捏她的脸。
到底好不好,她这个做朋友的又不是不清楚。当初本来都已经选择性放弃部分理科科目了,结果文理意向被妈妈改掉,好好的文科苗子被强制送进理科班。学习极度吃力就不说了,班上全是不认识的人,那段时间仅有的慰藉就是每天给她打电话发短信。好不容易熬到了高考,意料之外地发挥超常,然而高考志愿又被妈妈不声不响地改掉。
她和余燃大老远赶去那个城市打算找她出去玩整个暑假,却发现松松崩溃到打算从窗户蹦下去,吓得余燃当场扑上去把松松拽回来,桌上还摆着直到八月底才开封的录取通知书。
松松跟妈妈说想复读,从头来过,迎面就是俩耳光,还被指着鼻子骂“不要脸”。
而整场荒唐的始作俑者宋阿姨却丝毫不觉得这样做是在伤害自己的女儿,哪怕松松在那个暑假被确诊抑郁之后,也只是云淡风轻地回了句“心理病不都是自己作出来的?你们几个出去玩玩,回来就好了”,听得她和余燃都觉得莫名其妙,又不好在长辈面前说什么。
上帝也不是完全不眷顾松松,她被录取的那个学校正好是徐御荣的毕业院校。虽然等松松开学的时候徐御荣已经毕业,但还是不留余力地给学妹提供力所能及的所有帮助,把几个靠谱的老师都介绍给她。秦枫也是那个学校毕业的学姐,通过徐御荣知道了松松的情况,也明着暗着帮了不少。
松松为了不让自己再被妈妈束缚着,在徐御荣的帮助下,毅然决定转户口,还把名字给改了。
医学院有多累人其实完全能想象得到,毕竟“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这种话也不全是玩笑。但就算是曾经把全院顶尖学子都搞得快秃头的全套蓝色生死恋,松松愣是跟着徐御荣的步伐全背下来了。医学生平时上课要面对很多图片,解剖课上还要盯着老师的动作学解剖手法,宋淮曾经那么害怕刀具和血,在崩溃过无数个夜晚后,还是只能选择靠药物克服这些心理障碍。
毕业前就以绝对优异的成绩被老师推荐去了国内排名相当靠前的某家医院,后来才知道这家医院的院长就是学校的教授,且徐御荣还是这儿的“外科神之手”。也是在这里正式安家之后,生活才慢慢重新步入正轨。
也终于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熬到头了,就是不知道松松的病要怎么办才好。
她跟余燃高中毕业就去国外了,撇去时差不提,这个距离也是真的让她无力。每次听到松松在电话那头崩溃,她都想捶死当初那个爽快答应出国的自己。
在国外查了很多资料,也问了不少人,都说有康复的机会。但是松松她忙得根本没空去看医生,也就是徐御荣在医院里给她安排了绿色通道,让她在工作间隙取找找心理医生,其实根本就杯水车薪。
“晚上值班吗?”
“不用。”宋淮微微扬起嘴角。“我们去吃烤肉?附近开了家烤肉店,据说挺好吃。”
“可以啊,晚上你回家?”
“你把行李带我家里去吧,我们两个挤挤,要觉得不舒服的话就住大酒店去。”
“我才不要住大酒店,就跟你睡。”
“你确定你老公不会对我有意见?”
“他哪敢。”
“余燃也太惨了吧。”
……
两个人聊了一阵,靳羽嘉拿了宋淮的钥匙先回去放东西,宋淮被叫去开会。拖着箱子走进医院职工小区,找到那间公寓,开门。看着里面这明显很久没人住过的痕迹,无奈地叉腰。
说宋淮是工作狂完全不为过,一个星期有六天待在医院里,剩下那天她值班。最近院里又忙,普外几个老医生都外出学习去了,手术排得让她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宋淮忙完工作回家,注意到家里已经被仔仔细细打扫过,厨房里还飘来香味,好奇地走上前。看着那人专心做饭的背影,笑着靠在厨房门框上:“怎么感觉我才是娶了你的那个?”
“那可不,老公快去洗澡,等下出来就能吃了,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松鼠鱼。虽然不知道跟你自己做的有什么差别,但是我觉得应该还可以。”
“你还专门出去买了菜回来?”
“你这冰箱里啥都没有,肉眼可见的能吃的东西除了干掉的苹果就是过期的泡面,你这样不行的知不知道?”靳羽嘉头也没抬地刨着土豆丝。“我刚刚打扫完就去外面那个大超市给你买了点东西填冰箱,知道你平时在家也很少做饭,大部分都是简单在锅里热热就能吃的东西。还有些零食,明天你上班的时候带去办公室,你办公室里也是什么吃的都没有,不补充糖分怎么安心工作。”
“好。”
“快去洗澡,等下出来吃饭。”
“你已经洗了?”
“打扫之后洗了澡才出去的。”
“嗯。”
宋淮伸了个懒腰,转身走向卧室,轻轻合上门,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节奏之后,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药盒,掰了两粒丢进嘴里。拿了睡衣重新出去,朝厨房的方向探了探,面无表情地走进卫生间。
——既然靳羽嘉打扫过整个屋子,那些随意丢在卧室小桌子上的药瓶药盒就肯定就都被她看见了。
最近病情略有加重的趋势,为了能保证正常工作状态,她必须靠药物维持,但是这些事情她并不想让朋友们知道,不愿让他们再因为她的问题而担心。说难听点,是这些瓶瓶罐罐在慢慢吊着她的命,不至于让她每次冒出那些念头的时候就立刻摸出手术刀。
人前得强行让自己开心,跟大家开玩笑,人后……仿佛全世界都是黑的,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哪里是出口都不知道。
那种被黑暗掐住脖子的感觉总是让人窒息,难受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