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厌年纪小，但是也知道，小红花是个表扬他的东西。他……想给那个人看……她会不会高兴点儿。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人，没有人教过他。其实，他想叫她妈妈。
那天下着大雨。
青城不怎么下雨，那日的雨，下得格外的大。
噼里啪啦地打在地面上，水坑深陷。
哐当一声，对面店铺的广告牌被风吹得从上头掉下来。几个父母没有来接的小孩子们，颤巍巍地抱成一团。除了秦厌，他楞楞地看着外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小朋友们！乖乖坐好了，等你们的爸爸妈妈来接。”老师是个年轻的女老师，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脸色有些白。
没有人会来接他，秦厌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回家。他知道，在这里，哪怕是坐到天黑，也不会有人来接他。
他趁着老师没有注意，偷偷地从后门跑了。雨下得很急，他一进去，身上就湿了大片。害怕雨把他的小书包也淋湿了，他把书包紧紧地抱在怀里。不一会儿，身上全部都湿透了，黏在身上，难受得很。
家里的门紧闭着，他没有钥匙。他像往常一样，静静地坐在楼道里，等她回来。
他拿出作业，摊开，趴在地上写。
“喵呜”他听到了细微的动静，好奇地抬起眼。
是一只花色的长毛生物，他在书本上见过，他知道，这种生物，叫做猫。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猫，他有些好奇。试探性地伸出手，摸了摸猫。小猫被他柔软的小手摸得很舒服，弓起身体，眼睛眯起来。
见小猫是一个无害的动物，秦厌把它抱在了怀里。小猫也没有反抗，任由他动作。秦厌出生至今，一直都是一个人。从来都没有人，或者是猫陪在他身边。之前，常常来看他的唐阿姨，说，会带妹妹来看他。但是妹妹身体不太好，他一直没有见过她。
秦厌不在乎见不见什么妹妹，他喜欢那个对着他柔柔笑着的唐阿姨。
郑依云来到家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小小的团子，怀里抱着一个小猫，一人一猫，窝在一块儿，难得的温馨。
她嗤笑了声，拿高跟鞋的鞋尖踢了踢面前的小团子：“杂种，起来！”
秦厌睁开睡得迷迷糊糊的双眼，不自觉地把藏在心里很久的称呼，喊了出来。
“妈妈。”他叫，欢欢喜喜的，声音里头全都是期盼。
他听同桌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说，叫妈妈，妈妈就会对她很好很好。他不用妈妈对他很好很好，他只想要……只想要……对了，只想要，妈妈，愿意让他叫她妈妈。
砰地一声，他的小身子，被踢到了门上。
发出哐当的声响。
他睁圆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他躺在地上，好半天，都没有起来。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也不用他想了，怀里的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飞扑出来，被女人甩出去老远。耳旁是刚刚和他相互取暖的猫的尖叫声。
一声又一声。
秦厌下意识地往那头看，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人用高跟鞋……踩死了他的小红花。
小红花……是他刚刚给小猫起的名字。
血……刺目的鲜红的血……
秦厌颤抖着，扑上前。
“不要不要！松开！”他的脸上都是泪水。
他觉得难过，难过得浑身都疼。
“带着这只死猫，滚出去。”
瘦弱的小猫没了呼吸，死地特别惨。
小红花死了，那是秦厌头一次知道死的意思。
死就是再也活不过来了。
秦厌年纪不大，但是他已经知道了，好像是他害死了小花。
从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他认识的人，就只有他刚刚叫做妈妈的女人。还有，温温柔柔地对他笑着的唐阿姨。
他不知道，唐阿姨在哪里。他也不知道，他要滚到哪个地方去好。
他在楼下，找了个地方。把小红花放了进去，再把土填上。除了手有点颤抖，小脸上半点都看不出异样。
秦厌想，他好像不应该去碰小红花的。是他……是他把小红花害死的。
他也没有让那个女人，看到他额头上的小红花。
他想，她一定不会在意的。他把小红花给撕了，踩了几脚。
他在大雨里，冻得缩成一团。他没有地方可以去，就这样，游荡了好几天。他没有等来他的妈妈，等来了一个女人叫他。
“小朋友，你没事吗？”
他费力地睁开眼，浑身又脏又臭，瘦弱得不成样子。
只有那双眼睛，水洗了一般的亮。见是她，他的眼睛，很快又暗淡下来。
这么多天，足以让秦厌明白一个事实。
无论怎么样，那个他称作妈妈的女人，永远都不会来接他回家。
他和别的小孩，是不一样的。
他跟着女人回家，女人的家，比他的家还要破。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接过女人递过来的东西，狼吞虎咽。
“小蝈蝈，慢……慢点吃……”秦厌抬眼，那是个很瘦小的小姑娘。
他只瞥了一眼，就没趣地收回眼。
吃完了，秦厌用着歪歪扭扭的字，写了谢谢两个字。
走了。
他要回家，他明白了，那人永远不会来接他。他要回家，自己回家。
像是雏鸟，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会不自觉地亲近。
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要和他的妈妈分开。
他在公共厕所里，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拿水龙头，一遍遍地用水，洗干净身上的污垢。
秦厌知道，自己又臭又脏。他要洗干净自己，才能回家。
今天家里没有关门，秦厌心里有着点儿希冀。
是不是……是不是妈妈在等他回家？
他伸手瘦瘦小小的手，轻轻推开了家门。
衣服，裤子……都被扔在地上，有的，被扔在沙发上。
秦厌有些茫然，他低下头，一件件认真地捡着。
叠好，放在茶几上。
耳旁传来女人的低喘声，像是在哭。
秦厌有些着急，他猛地推开门。
白色，大片白色的肉体。
冲撞。
他不明白，妈妈，和那个陌生的男人，在做些什么。
下意识地，他觉得有些反胃。
他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女人和男人很快发现了他。
“这孩子是？”
“我儿子。”女人漫不经心地说着。
“你快让他出去！”男人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女人轻轻吻上男人的胸膛，手指在男人的身上作怪。他们身上相连，每动一下，那物事进入地更深。男人难耐地发出一声闷哼。
“有个孩子看着，不是更带劲吗？”女人轻笑出声，声音像是魅惑世人的妖姬：“况且，这人，还是我儿子。”
被女人说的，刺激到了，男人喘息声更大。
很快，两人投入新一番的战况。
之后，每次男人来找郑依云，秦厌总是被迫观战。
夜里，秦厌会睡在昏暗逼仄的衣柜里。
只有些许灯光，漏下来。
他伸出手，试探性地去触摸光。
闭上眼，眼角有一滴泪顺着尖尖的下颚往下流。
一滴，两滴。
秦厌一天天地长大，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连话，都没有几句。
七岁那年，秦厌被仔细地装扮了一番。
“你要讨那个女孩子欢心，让她喜欢你。”面前的女人嘱咐他：“她叫许陌。”
秦厌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她是你唐阿姨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秦厌的眼里，有了些许波动。
淡蓝色的天空，云朵浅浅地浮在天际。一朵一朵，天空蔚蓝，像是用工笔渲染而成的。远处，有枝叶抽出新芽，一片嫩绿。春天，是真的要来了。
眼前的女孩子，肤色雪白，五官精致。睫毛长长地卷曲，像两把小扇子。
风在轻轻拂动。
他被猛地抱住，怀里暖暖的。
“哥哥！”她在他怀里，抬头。俏生生地喊道，嘴角扬起大大的笑容。
阳光，透过些许枝叶，撒在她的侧脸上。
春天，大概是真的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