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人回来时,有些吵闹,有笑声,有抱怨声,在院子外,苏荷抱怨自己输了钱,许奶奶说那家人的腊肉熏得好,颜色正,味道香。
许窃被惊醒,砰的一下坐起身,手下意识一拉,得到了自由。
她摸了摸手上的胶水,捧着手傻笑:“分开了,分开了。”
随后去闹江也,推了半天,他才睁开惺忪的睡眼,揉揉头发,看着她,苏着声音问:“怎么了?”
“手分开了。”
江也看了眼发麻的手,眼底闪过落寞,却也还是点头:“嗯,分开了。”
他微微抿唇,眼不知在看何方。
许窃看了眼他泛着水泡的薄唇,脸蹭的一下红了,慌忙转身,坐在沙发尾端,有几分不好意思。
许家人进来时,看了眼坐在沙发尾端看电视的许窃,又看了眼缩在被窝里嘴角上扬,带着笑意的江也。
热情招呼他:“江也,吃饭了吗?没吃姨给做。”
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没吃吗?那他们那两个小时在干嘛?
吃了吗?可是许窃说饿。
他抬头看许窃,许窃亦如此,两两相望,只剩下尴尬,许窃在眨眼,他明了,点点头,回答一句:“吃过了。”
许家老屋房子挺大,房间又多,看似简单,却又像极了群居之地。
江也的房间在许窃隔壁,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小屋子,有书画,有卷轴,大约是许爷爷钟爱,就留了些。
他东摸摸西看看,想到最多的,是一墙之隔的姑娘。
在苏州,好像也是如此。
她在对面,她看着窗户和墙壁入睡,失眠越来越少了,梦却多了起来,梦里,她爱上了他,他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半夜,他饿得实在睡不着。
起床去厨房倒水喝,心里深知半夜拿东西吃,是不太礼貌的行为。
刚走至门口还未进去,就看到冰箱处在发光,一个矮小的姑娘,踮脚拿东西,够了够,捏住一个梨子。
他走近时,她恰好回头,电光火石间,他只看到她被灯光照亮的脸,带着笑,还有点紧张,模样小心翼翼的,可爱得紧,是只笨鸟。
他居高临下看她,她拿着小梨子笑,举了举:“冰箱就剩这一个了,我们将就着吃。”
他想说我不吃,都留给你,终究是没勇气说出口。
两人没开灯,趁着夜色,顺着月光,坐在客厅的餐桌上,桌上只有一把水果刀,一个梨子和哆啦a梦造型的台灯。
在发光,照在两人身上。
许窃拿起刀,削去一块皮,慢吞吞的,大约是夜里,看的不清楚,她有些犹豫。
他皱了皱眉,一声不吭接过,削皮,洗净,递给她。
她拿着梨子望着他笑。
一如六岁那年,他跪在草坪,任雨打湿全身,她也跟着他,乖乖跪下,手里抱着苹果,昂着小脸,眨着眼,轻着声音对他说:“江也,你吃点吧。”
这一次,她也同样如此,弯唇浅笑,可爱得像黑夜里,突然冒出的救世主。
带他逃离深渊,共赴天堂。
他心甘情愿,散去一身怨气,忘了恨,改掉恶,跟着她,从此一去不知归。
她说:“江也,我们一人一半。”
他盯着白嫩嫩的小手,迟疑了一阵,手刚伸出,又缩了回来,他听见自己说:“我妈说,梨子不能分开吃。”
不然不能在一起一辈子。
许窃被他的话逗笑了,望了眼左手的半边梨,又望了望右手的半边梨,点点头:“那就不分。”
说完,朝右手那块咬下一口,又把左手那块对准他的嘴,靠近,停止,笑着说:“每块都咬一口,就不算分开吃了。”
“江也,我们不会分开的。”
看着姑娘清澈的眼,里面没有山川与人间,没有星辰与大海,没有红花和野草,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信了,脑袋朝前,在自己眼前的半边梨上,轻轻咬下一口。
垂头看了眼自己的断指,用另外一只手,接过右手那块,也咬下一口。
许窃用胳膊肘撑在桌上,盯着他笑,声音又软又动听:“江也,好不好吃?”
他没说话,闷头吃,咬得又快又狠,却又在即将吃完时,慢下了动作,头一回,舍不得吃完一个东西,舍不得一个人,就那么离开自己。
许久,他才抬头,挤出一个笑容,眼眶泛红,有泪即将流下,他吸了吸鼻子,轻声说:“甜,这是我吃过的最甜的梨子。”
许窃边吃边笑:“甜就好。”
她没察觉他的难过,就如他一般,在她即将抬头时,用手背拭去了泪,他慌忙转身,背对于她,高大的男孩,直挺的腰身弯曲得厉害。
他躬着身子,在躲避眼泪。
却发现,怎么也拦不住,从记事的第一天到如今,第一次落泪。
因为半边梨子,因为一个女孩。
那是他念念不忘半辈子,都不敢说句爱的人。
许窃也跟着站起身,问他:“江也,你怎么了?”
他不肯回头,故作潇洒的摆了摆手,声音中带着笑意,云淡风轻,殊不知一行清泪,早已顺着脸颊,落至衣衫,怎么擦,都擦不尽,流不完。
他笑着说:“我没事,回去睡吧,明天见。”
许窃点点头:“晚安江也。”
“晚安,许窃。”
初三这天,雪化了,村里通车了,江裴川回来了,江爷爷打来电话,让江也也回家。
许林生特意开车送他。
学校十六开学,许窃初十回苏州,可依旧有很多天,她会看不到江也。
江也一声不吭,拎着自己的行李箱上了车,红酒被拿出,一点都不重,轻得像他从未来过一般。
许窃喊了声等会,许林生刚准备开车,手停了,江也抬头去看时,只有姑娘扎着小辫子,拼命朝屋里跑的背影。
出来时,还在喘气,小脸冻得通红,却傻傻的,盯着他笑,她递过一个东西,是红包,看起来很厚,应该不只有钱。
他听见许窃说了声学校见。
不是再见,因为他说过,这辈子,都不想听到,那是留给即将分别的人。
他回了句好。
车子开动时,透过反光镜,他只能看到扎着小辫子的红衣姑娘,朝着前方拼命挥手。
他微扬唇角,上挑许久,直到小红点消失不见。
没有发出声音,只能看清口型。
他说:“许窃,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