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一声闷雷震醒了在床上熟睡着的柯宇涵,醒来的他犹然觉得自己应当回到梦中,逃避残酷的现实。
他起身,洗漱,转过门厅,不小心碰到胳膊上的伤口,痛得吸了口凉气。到厨房向忙碌着的母亲问好,母亲转过头露出泪眼婆娑的眼睛,用手遮住眼角的淤青,僵硬着微笑回应。
随即柯宇涵收拾起客厅中散落满地的酒瓶和残渣,低头看向在沙发上仰面酣睡,右手中还攥着一罐未喝完的啤酒的父亲,他醉得连自己那条最金贵的金色铁扣皮带也没来得及解,柯宇涵眼中尽是绝望,寻不见一丝光芒。
房间里传来啼哭,他转向母亲的卧室从摇篮中抱起自己3岁的弟弟,带向卫生间......
雨一直没落下来。
沉闷的空气中杂参着水分,柯宇涵的喉咙火辣辣的,他大口呼吸,妄想吸入些许水分滋润一下自己犹如干裂的咽喉,头昏昏沉沉的,身上不断冒着冷汗,浸湿了他的衣物,全身几乎没有干松的地方,衬衫黏在他的背部,像是凉得透骨的水向他身上浇。
柯宇涵全身发热滚烫,他知道,自己发烧了,却也就这样半死半活地用意志拖拽着自己的身体走到了班级门口。
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初一二班。
他微微直了直脊背,抹了一把被汗水润湿的头发,扶着墙,进了教室。踱到自己的位子旁边,将书包扔放到桌子上,卸了力气一屁股瘫在板凳上,闭了眼,脑袋晕沉,大口喘着气,觉得心口里也有着一股令人难受烦躁的热气。
他背后被人戳了一下。
“哎,怪胎,看看你的桌洞有什么?”柯宇涵后方传来一声讥笑。
他茫然地望向桌洞,看见一只佝偻着全身,周身黑色绒毛炸开,红着眼的老鼠趴在桌洞里露出利牙向他尖叫,下一秒仿佛就要向他扑来。
柯宇涵脑袋顿时充血,人类逃生欲望本能地让他蹬起身子向后倒去,掀翻了桌子,脖颈后方侧擦到了桌子的桌角,后脑勺重重到摔倒在地上,眼镜也飞了出去,全身瘫倒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吸引来了班级里其他到达教室的学生们的目光。
“哈哈哈哈哈,你个怂包。”一个男生从翻到的桌子里提出那只玩具老鼠,对着躺在地下抽搐的柯宇涵放声嘲笑,在旁的其他几个男生也指着他抚掌大笑。
柯宇涵蜷缩着身子,感觉自己的眼球充了血,像是要爆裂开来一般,呼吸一瞬间变得异常困难。
他大口喘着气,地上的灰尘被他吸入到口中,通过喉管,和咽喉的内壁碰撞着,痛觉刺激着他的大脑。
颤抖的声音从他口中传来:“后颈......脑干......脑干区域,受到轻微擦碰,会引起......引起精细触觉障碍,运动感觉不稳定,重则导致......导致对侧的上下肢瘫痪......静躺,仰面静躺为有效防范措施。”他翻过身来,仰面朝上。
男生将老鼠扔到一边,走到柯宇涵身旁蹲下,压着声音,用手拍了两下柯宇涵苍白的脸颊,说道:“你不是很牛逼吗?说我,啧,什么什么,没有逻辑,说我低级趣味。可尊敬的宇涵同学,你是如此的高尚的人,却又怎么会被我这种低级趣味的恶作剧吓得这么狼狈啊?”
男生语气中带着嘲讽和愤恨,他伸出手来撩起柯宇涵额前湿漉的头发,露出假惺惺的面容:“严不严重啊,怎么吓得出了这么多汗啊,啧啧啧,真可怜。”
“你以为......咳咳,你以为这又能证明什么?”男生脚下传来固执而坚毅的声音。
“什么?”
“你们今天,拉帮结派,逞着威风,将我扳倒在地,用言语辱骂我,讽刺我,以阴险的手段造成我现在悲惨的模样,并不能证明你们比我强大。最多证明多个庸才运用原始而狂野的武力对我发动的战争获得了毫无意义的胜利。你们这群人,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绪,压抑不住身体里野兽的本性,犹如牢笼里被人圈养的动物,你们不会对社会有任何正面的贡献,更不会被历史铭记。你们只是群无法接受事实,害怕面对惨淡,拒绝改变自己的可怜虫而已。”
柯宇涵吐出的每一句话都发自他最真实的内心,在大脑最混乱的时刻来临之前完成了他的证明。
男生不可思议地盯着面前这个躺在地下一副狼狈模样的柯宇涵,咬起牙关,慢慢开口说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啊?”
男生缓缓站起身,抬起头扭动着脖子,仰望着天花板,吐出一口气,拳头攥紧。毫无征兆地向后抬起右脚,身体前倾,用尽全身力气向柯宇涵的腹部踢去。
柯宇涵的大脑疯狂运转:“正中腹部受到重击,会产生淤血,疼痛,亦可能会造成肝脾包膜下破裂或细膜网膜内出血,肾脏,肝脾破裂,产生严重腹痛,重则肠道破裂,大出血,抢救不及时而导致人体生理性死亡。如若此时不予以反击,绝无站起来的可能。”
柯宇涵伸出护住头部的双手,紧攥住男生左腿脚腕,用力面朝自己的方向扯动,男生用尽全力踢出的右脚擦过柯宇涵向后缩的腹部边缘,因为惯性向上方踢去,顺势带动失去重心的身体倒向旁边的桌椅。
教室里传来女生的尖叫,场面乱作一团。
柯宇涵趁乱摇摇晃晃走出教室,一手捂住胀痛的头颅,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右侧边缘。
因为脑干了受到轻微撞击,间接损害了运动神经,柯宇涵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而向正前方走去,像喝醉了的酒徒摇摇摆摆地一步一步踏在已经落下些许雨滴的坚硬的大地上。
他感到吹到他脸上的风都是滚烫。
柯宇涵蹒跚着走出校门。
伸手向后摸去,裤子上全部都是红色墨水,想起来自己刚才不应该那么快就瘫坐在板凳上,谁规定恶作剧只能有一个呢,他苦笑。
街道上除了柯宇涵空无一人,狂风大作,风卷起树叶在空中盘旋,几片砸在他的身上,竟是生疼。
乌云和灰尘将天空染成暗红色,沉闷的空气挤压着柯宇涵的气管,呼吸困难,他拖着疲惫而毫无灵魂的身躯向家的方向踱去。
歇歇吧,有个声音传入脑海,可他知道只要停下,自己全身就会哆嗦成一团,再动弹不得。
转向巷口之时,柯宇涵听到了熟悉的嚎叫声。他多希望那是他脑子烧糊涂而产生的错觉,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走到了家门口。
一只酒瓶滚到他的脚下。
满脸通红散发着酒味的父亲挥舞着自己的皮带,抽向蜷缩在地背对着他的撒发披肩、衣衫褴褛的母亲,背后每一道鲜红色的血印都触目惊心,仿佛打在柯宇涵他自己的身上一样,火辣辣的伤口在身上发烫,母亲歇斯底里的哀嚎并未放缓皮带落在她身上的频率。三岁的小弟,在父亲的身后颤抖着拽扯着他的裤腿,张开嘴巴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嘴里喊着爸爸,眼泪流落脸颊哭出了长长的泪痕。
柯宇涵脑中最后一点理智被身体里觉醒的野兽本性吞噬殆尽,他快步向前,抄起脚下的酒瓶用尽全身力气砸向父亲的脑门。
鲜血缓缓流下,他的父亲直愣愣地摔倒在地。
柯宇涵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屋外的雨倾盆而下,报复性地砸向地面,狂风吹打着窗户,发出呼啸的风声,嘲笑着这个充满疯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