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往大街上一站,看那些经过的男女老少们,感觉每个人都差不多,你穿着衬衫长裤、我也穿着衬衫长裤。
低头一看,路边散步的退休老人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踩的是同一个牌子的运动鞋,几乎让人有种“这是同一个世界”的幻觉。
活在阳光下的人想象不出旁边磕牙打屁的小伙伴遭受着无法挣脱并习以为常的折磨,抑郁深重的人不能理解那些呼啸而过的人竟真的不是强颜欢笑。
就像此时,她和周正站在一起,乍一看,好像他们来自同一国的。
皮囊往往把真相藏得滴水不漏。
“你要说这个事到底有没有什么内情,那就得你们查了,反正如果让我看,我觉得就是一起后车全责的交通事故。”
交警老邱招呼他们去看监控,“这辆宾利就是萧成何的车,从机场出来,一路正常行驶。
司机开车挺规矩,这都没问题。肇事的大货从‘北元桥’进来,我们从北元桥路口的那个监控开始编号,编成一号。”
老邱把高速上密密麻麻的摄像头按编号排好,挨个放给他们:“当时机场高速这个方向的车不多,从第四号监控开始,大货就跟宾利开在同一个车道里,
辆车中间曾经有过几辆其他的车,先后超车过去了,走到十六号监控这里,这辆大货和前车就什么都没有了,但车间距还是挺安全的。然后你看——”
大货车在通过第十八号监控时,和前车的距离突然明显减小了,再仔细一看,发现它在非常均匀地加速,好像司机踩在油门上的脚忘了拿下来。
通过二十号监控时,测速摄像头显示大货车的速度已经接近每小时一百四十公里,明显超过限速。
随后,那货车司机就跟瞎了一样,以这个速度狠狠地追了前车的尾,第二十一号监控完整地拍到了追尾的全过程,当时那一撞的惨烈,即使有心理准备,还是看得人胸口“咯噔”一下。
周正:“肇事司机人呢?”
“死了,还没送到医院就没气了,”老邱说,“行车记录显示他已经开着这辆车跑了十个小时,妥妥的疲劳驾驶,如果不是死者家属一直闹哄说是谋杀,
我个人看完这个监控,感觉这事其实挺简单的,就是这个肇事司机疲劳驾驶睡着了,脚一直踩在油门上没松,让这车一直加速,‘咣’一下——都完蛋了。”
周正问:“这司机是什么人?有前科吗?”
“司机叫董乾,四十九岁,就是个给人跑运输的大货司机,刚才过来个认尸的,是他们一个车队的,说这董乾是个挺老实的人,在这条路上跑了也有小十年了,
从来没出过事故,哪那么些有前科的违法犯罪分子四处乱窜啊?再说你看他那样也不像是能跟宾利扯上关系的,夏利还差不多。”
老邱接过周正给的烟,“周队,你说那家属靠不靠谱?不会是那些有钱人想博眼球、博新闻吧?”
周正没有妄下结论,不过等他亲眼见到了萧怀信,发现这个报案人好像确实不是很靠谱。
按照成年男子的身量来看,萧怀信有点“纤细”过头了,几乎就是一根行走的麻杆,双颊凹陷,让敏感的刑警们几乎怀疑他吸毒。
他身上穿了一件不知道画了些啥玩意的t恤,外面套着一件西装式的马甲,马甲有到他膝盖那么长。
两边开到了腰部,活像前后挂了两片屁帘子,右耳上自耳廓往下,打了七八个耳洞,挂满了金属环,厚重的眼线盖在眼皮上,这会已经哭花了,晕出了一对骇人的黑眼圈。
萧怀信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他自己的大作,油画,足有三米长,色调非常阴郁。
周正属于对艺术很不敏感的人,对美术作品的欣赏水平还停留在“越像真的越好”的地步。
然而即使这样,他见到这幅画的时候,仍然有种难以忍受的窒息感。那副画色泽黯淡,线条狂乱,乍一看好像是常见的暴风骤雨主题。
然而仔细观察才发现,画布的左上角竟然是个太阳,那些铁锈一样的红褐色线条描绘的不是风雨,而是光线。
血色的光线下面画了大片的芦苇丛,所有的植物都低垂着头,死气沉沉地东倒西歪着,几具面朝画布之外的人类骸骨若隐若现在其中。
盯着这幅画看久了,简直让人反胃。
“我有点跟不上你们这种潮流,”周正压低声音问秦艾,“那个小萧少爷这副大作表达了什么思想感情?”
秦艾看了两眼,大概是线条的颜色太像血了,她有些不舒服地移开了视线:“我要是没记错,他这幅画应该是在一处海滩别墅完成的,几个名模趴在沙滩上给他当人体模特。”
周正:“……”
原来这幅画的主题是“红颜白骨、色即是空”。
“他的风格确实不太讨人喜欢,别人怎么样不太清楚,反正我是看在他爸的份上才掏钱买他画的。”秦艾小声说完,正好看见萧怀信形销骨立地下了楼,一边走一边抹眼泪。
萧怀信抽抽噎噎地问:“你怎么会来?”
秦艾这事的来龙去脉不大好解释,干脆简化地说:“念书,在市局实习。”
周正莫名觉得看萧怀信不顺眼,公事公办地开了口:“据说你执意不相信萧先生的车祸是意外事故,请问这件事有什么依据吗?”
萧怀信吃力地抬起厚重的眼皮:“我爸爸每天坚持健身,春天还去跑过马拉松,他不可能突然就这么没了,肯定是有人想害他!”
跟在旁边做笔录的容晴无言以对地放下小本,忍不住插嘴说:“小萧先生,我知道你可能一时接受不了现实,但老萧先生是死于车祸事故,别说是马拉松,就是铁人三项也没有预防车祸的功能啊。”
萧怀信要死似的哽咽了一声,仿佛容晴是个迫害小公主的大眼巫婆。
秦艾冲她摆摆手,低下头轻声说:“萧先生,这个不能当证据的。”
萧怀信“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也不相信我吗?我的直觉是最准的,爸爸平时出门都开那辆有防弹玻璃的大车,就今天坐了这辆,
偏偏就出事了,这是巧合吗?他上个礼拜刚过完七十三岁生日,席间说好了准备退休,想立遗嘱,把手里一部分股票留给我和我哥,这礼拜刚回来就……”
萧怀信说到这,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陡然闭了嘴,捂着胸口不吭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