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桐发现自己愈发烦躁了。
席暮要回去了，这应该是一件好事儿才对，可是她却丝毫不觉得开心，甚至……有些憋闷。
胸口像是压着一口沉重的气，既提不上来，也压不下去。
周日没有课，舒桐全天都呆在图书馆上自习，除了吃饭的时间，没有离开过座位。席暮就坐在身边，开着电脑写实验总结，为了不打扰到舒桐，连敲键盘都小心翼翼的。
他的实验其实在昨天就已经结束了，今天上午简单的做了些收尾工作，便到了图书馆，和舒桐一起坐着。
舒桐支着脑袋沉默看着专业书，一行短短十几个字的句子，她看着五六遍都没能看进心里去，视线总不自觉地往席暮那边瞟。
席暮十分专注，双手在键盘上小心翼翼地敲击，过一会儿停一下，眉头轻轻蹙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明明是个男生，眼睫却又长又翘，瞳孔黑得像是深潭，鼻梁挺拔如刀削，有着完美的下颚线，双唇抿着，唇色是淡淡的粉色。
他的侧脸看起来有一些冷峻。
席暮平常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白衣胜雪，眉目俊朗，唇边含笑，相处起来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当然，这只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真正的席暮，有一点幼稚、有一点自恋、有一点冷淡，把所有的心思都掩藏起来，总是压抑着自己，一切依照谈话对象的喜好来。
明明是个闪烁着的发光体，自信，却也自卑。
舒桐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看透席暮这一点，在和别人相处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顺着别人的心意，让人感觉他好相处，让人喜欢上和他相处。
如果说大家出生的少爷公子们在人际方面有更深厚的经验，无论和什么人相处都能如鱼得水，举重若轻，那么席暮分明出生不错，但他在和别人相处的时候，却像是刻意奉迎，借此给人留下好印象。
这一点并不明显，舒桐也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渐渐看清楚的，看到了这一点，她便开始理解席暮表面那种温润的气质，大概也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与人交往才刻意养成的。
舒桐总觉得从侧脸看的席暮更像他真正的样子。
他不是个喜欢社交和逢迎的人，却偏偏逼着自己养成那种气质；明明是偏冷峻的长相，却非要用松软凌乱的发型来软化棱角线条的冷峻感。
这大概是出于家庭原因吧。毕竟是那种赫赫有名的富裕家庭的孩子，自然要能够妥善处理好各种人际关系。
那种家庭的孩子……自然也是要与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结婚的。
舒桐忽地觉得现在的席暮有一些扎眼，她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
其实上一世席暮与梁家的那位大小姐，确实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只是舒桐无法理解，明明他知道与她是不可能的，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她。
如果不能走下去，为什么不早一点放她离开，早一点和她说清楚，她也不会纠缠。席暮什么都没说，在他递来那张请柬之前，舒桐甚至都不知道梁家大小姐的存在。
在梁家那位大小姐看来，舒桐就是遭人唾弃的小三吧。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如果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到底为什么要和她纠缠那么久，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她，为什么那么残忍的揭开现实，告诉她她所幻想的不过是泡沫！
舒桐一直都很想问他。
“你的手！”席暮轻呼一声，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紧了的手掰开。
因为握得太过用力，指甲竟然陷入肉里，舒桐被他一叫，这才察觉到掌心的痛感，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
“笨蛋！你在想什么啊，这都没发现！”席暮压低声音，有些恼怒地责怪。他从包里拿出湿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血迹，眸子里的专注，让舒桐禁不住失神。
“为什么？”舒桐一时间脱口而出。
“嗯？什么为什么？”席暮将她的手抬起，对着伤口轻轻吹着气。
“没什么。”舒桐垂下眼帘。
现在的席暮不是以前的他，那些事情他还没有做。
……那以后呢，以后他会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席暮，你会娶我吗？”
那少年一愣，忽地眼睛亮起来，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你肯相信我了？”
“你会娶我吗？”舒桐答非所问。
“会！”少年认真起来，直视她的眼睛，其声笃笃，“这一辈子，我唯一想娶的人就是你，只要你愿意，我甚至想现在就和你结婚！”
舒桐认真的注视了他一会儿，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我相信现在的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你还没有遇到梁芒，没有遇到那个被你保护得那么深那么深的梁家大小姐。
等你遇到了，你就会后悔你现在对我说的这些话了。
舒桐觉得自己的心口闷闷的，突然很想哭。
其实她应该知足的，好歹她得到过这个男孩子的心，起码现在的他，能够坚定不移地说出“我愿意娶你”这样的话。
“那，我现在可不可以喊你女朋友？”少年小心翼翼地看着舒桐的神情，眼睛里满满的期待，快要溢出来。
“不可以。”舒桐微笑，“我刚才只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
“你！”他脸上划过些许失落，被他很好的掩盖过去。他无奈地笑，“好吧，咱们来日方长，走着瞧。”
已经够了，席暮。
上一世我追着你从小城到帝都，整整十年的时间，都不曾真正触碰到你的心。这一世不过短短三年，能看到你这样看重我、在意我，真的很开心。让我知道了，原来我是能够让你喜欢上的，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差劲。
可是那十年间，你把那个女孩子藏得那么好，那么用心的保护，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在意。我知道，如果说你对我的感情叫做“喜欢”，那么你对那个女孩子——
是“爱”。
舒桐移开视线，低头注视着专业课本，鼻子有些发酸。
在席暮专注地思考着实验报告的时候，她悄悄抹掉溢出来的液体，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沉默的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