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桂兰转入康复科，开始了系统的康复。医生带了两个年轻的康复师过来，一个叫于海鹏，一个叫胡蕾。他们还是大学生，目前在医院实习，医生告诉周晴池，未来一段时间内，赵桂兰的康复都是他们两个来做，理疗部分则是理疗室的秦一负责。
周晴池每天负责监督赵桂兰。她是个死心眼儿，赵豫齐说，你一定盯着我妈运动，早点能走路。
周晴池领命，死死盯着赵桂兰，一个动作都不让她少做。赵桂兰为此十分生气。
赵桂兰已经从果泥菜泥米粉，恢复到可以吃饭菜了，于是，周晴池又多了一个活，每天早晨做饭做菜带到医院。赵豫齐说，可以前一晚做好，第二天带过去。但周晴池总觉得那样吃的是剩菜剩饭。所以总是早晨做。现代科技发达，什么都可以预约。电炖盅预约，早晨一起床，汤，饭一锅出，预约这个功能简直是田螺姑娘，然后周晴池再炒个素菜，很快。素菜呢，大都选的叶子菜，好咀嚼。赵桂兰以前戴假牙，自己的牙齿剩的不多了，所以，像莲藕，莴笋，芦蒿这样脆的菜，就已经从赵桂兰的食谱上剔除了。
早晨，周晴池和赵豫齐，赵豆豆一起，先送赵豆豆去学校，然后赵豫齐送周晴池去地铁站，他去上班。三人，各自在自己的路途上行走。小狗呢，周晴池每天晚上去寄养店去看看，打算赵桂兰再康复一阵，时间上彻底安排好，就把小狗带回家。小狗一身雪白，叫小白。小白多么可爱啊。
不过，周晴池最喜欢的狗，并不是小白，而是灰熊。那还是在故乡黑龙江的时候，她才上高中，家里就多了这个成员，灰熊一身淡灰色的毛，长得像个小熊，所以才叫灰熊。灰熊可比小白聪明多了，情商又高，应该说，周晴池见过的狗里，没有一只在性情上能与灰熊媲美的。周晴池至今还记得，那个夏天，她在院子里晒了一盆水，在阳光下用洗发香波给灰熊洗澡，洗的香喷喷的，灰熊不叫不闹，任她摆弄。灰熊活了18岁，然后就永远长眠在家中的菜园里。
这一天，周晴池照例坐地铁去医院。她拎着饭菜，出了地铁站，走往医院。路过水果店，又买了几个猕猴桃，可以放在医院给赵桂兰吃。刚从水果店出来，电话响了，她看都没看是谁打来的，用手在电话屏幕上划了一下，开始接听。
“啥玩意！你说啥玩意？怀孕了？”周晴池喊道
“你们是怎么搞的！”周晴池快要气炸了。
话筒里传来一个男声，说他也不想这样。
那一刻，周晴池终于知道头顶上被浇一盆冷水是什么感觉。她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对着电话发了一串连珠炮，并挂了电话，周晴池满身的愤懑不知道如何发泄，气得鼓鼓的。
她拿出电话，找到赵豫齐的电话号码，刚要拨出，却停下手里的动作。她想了想，还是没有给赵豫齐打电话，赵豫齐此时应该正在开会。她依赖赵豫齐依赖惯了，什么事都要问问赵豫齐怎么办，这事，她能自己解决。先不管了，先去找赵桂兰。
周晴池加快了脚步，走进医院住院处的大厅，然后进电梯，按三楼，出电梯，转角，从一个不起眼的入口走到了康复医学科。
此时，病房里已经空无一人。周晴池早已习以为常，因为这个时间，病人们都去康复区进行康复锻炼了，病房里本就是没有人的。两张病床收拾得齐齐整整，蓝灰色条纹的被子全都叠着，枕头全都不见踪影。这边的病人去康复区，都要随身带着自己的枕头，治疗的时候可以靠着或者躺着。
周晴池将手里的纸袋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出了病房门，大步流星走了向康复区。
医院的康复区分成两个部分，康复一区和康复二区。来这里康复的以脑梗病人居多，还有因为外伤骨关节出问题的病人。一区里有治疗床，直立架，直立床。
这个时间，赵桂兰一定是在一区，此刻应该还在治疗床，康复师给她做康复手法。果不其然，周晴池一进一区一眼就看到了治疗床上赵桂兰被花睡衣裹着的身体，又瘦又小的。于海鹏正在指导她做康复手法练习。赵桂兰枕着枕头，闭着眼睛，于海鹏说，用劲儿，用劲儿，把腿弯起来。
赵桂兰毫无反应，他又重复了一遍，赵桂兰还是没有反应，她睡得正香。
周晴池实在忍不住，推了推赵桂兰，说，妈！妈！醒醒啊，别睡了。
赵桂兰眼皮沉重得很，费力地睁开，一见周晴池又闭上，懒懒地说，你来干吗。说完又闭上眼睛。
于海鹏说弯左腿，赵桂兰飞快地把右腿弯起来，又放下。
于海鹏看着赵桂兰耍赖，忍不住说，哎，哎，哎，哪条腿呀。
赵桂兰装着不知道的样子说，这不是弯了么。
于海鹏是北方人，说话中气很足，字正腔圆，又说，哎呀，哎呀，让你动的是动起来费劲的那条腿，是左腿，不是右腿。
赵桂兰虽然已经可以分清左右了，但她不愿意动左腿。左腿就是瘫痪的那条腿，现在在不断地康复治疗中，已经有了知觉，可以动，但每次动都好像一个人扛着几十斤的米那样，很累。所以，她每次装着分不清左右的样子，拼命动弹那条健康的腿。健康的腿动起来，是多么容易。
于海鹏脾气很好，他说，奶奶，你现在可是能分清左右了，不要骗我哦！
周晴池坐在治疗床边的椅子上，心情不好地对赵桂兰说，小白怀孕了。
赵桂兰听了，终于在于海鹏的指导下，稍微动了动左腿，一面仍旧眼皮不抬，淡淡地说，哦，恭喜你啊，要当狗外婆了。这下子满屋子狗，真是热闹啊。
周晴池想，人多力量大，到微信群求救。她简单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她因家中出事，只好暂时把小狗送到宠物店寄养，没想到小狗竟然怀孕，真想砸了宠物店。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群里说完，周晴池小声嘟囔着，早知道养个拉布拉多，体型大，就没今天这事了。
此时，赵桂兰已经在于海鹏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她用右手撑着治疗床，身子不受控制地晃悠悠地要倒。于海鹏见状，连忙伸手，往左摆，指导她抬头挺胸，目视前方，把身子调正，坐直坐正。
赵桂兰一听周晴池嘟囔拉布什么拉多，于是接了话茬说，狗拉得多不多跟怀孕有什么关系。
周晴池说，拉布拉多是狗品种，不是拉得多不多。
周晴池见护工此时不在，于是问护工哪里去了，怎么这个时间人不在。
赵桂兰也不理会周晴池，坐在治疗床上，两眼直勾勾盯着前方，摇摇晃晃。
于海鹏用手继续比划着，让赵桂兰调整方向，坐稳，以便保持身体平衡。
二十几分钟后，护工来了。她的身体比赵桂兰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什么毛病没有。护工一见手法结束了，赶忙去推轮椅，然后拉好轮椅的手刹，和于海鹏把赵桂兰弄上轮椅去二区做理疗。
周晴池看着之前赵桂兰不肯全力锻炼的样子叹了口气，又一心记挂着小白的事情，坐立不安。她拿出手机看看群里是不是有了回音。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短短的十几分钟，回复还真不少。周晴池迅速地浏览着，不肯放过一个。
1号群友说，妈呀！这可真是晴天霹雳。
3号说，妈呀，这不是闹出狗命了吗？
4号说，去法院告宠物店管理不善，告他们店里的狗强奸！法院会调解的，寄养店准得赔偿。
5号说，一定要把这个无良商家曝光出来，不让更多的狗狗成为受害者。
还有好几个群友说，要宠物店给狗狗做无痛人流，而且必须指定医院。顺便让他们赔精神损失费，营养费，还有，最不能忘记的，宠物店的寄养费用一定要讨回来。还有的说，寄养店要是扯皮不给退，也不要怕，站在他们店门口，来一个顾客就他们诉说一下小白的惨痛遭遇，让他们做生意都受影响，看谁狠。
10号说，生下来吧！是几条命啊！狗崽子是无辜的，要人道主义，不能咔嚓了！
11号说，做了做了，这生个串串送走领养都没人要的。
12号说，是谁干的。
13号说，反正不是我。
11楼的版友立马回复12楼说，那还用问，肯定是泰迪。泰迪出了名好色，上日天，下日地，中间日空气。趴在地上日蚂蚁，钻进坟墓日尸体。我敢保证，除了泰迪不会有别的狗。
哎呦，周晴池一看这虎狼之词，想蒙住自己眼睛。
15号群友说，那几个说无痛人流的，你们觉得对么，不应该是无痛狗流么？
然后群友们就开始歪话题了，分成两拨，一拨人在争论到底是应该叫无痛人流还是无痛狗流。还有一拨人分享自己家的狗如何抵抗别人家的狗追求的最后狗咬狗一嘴毛的故事……群里越来越热闹，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周晴池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唉，怎么办，怎么办。上有老的生病，下有小的上学，这已经很焦头烂额了，偏偏家里的狗也不安生，也跑过来凑热闹。
周晴池心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还真是这样，老祖宗真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