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险峻,直入云端。峰顶之上,白雪皑皑。
狂风瑟瑟,飞沙走石,雪粒漫天。一个带着面纱的粉色宫装女子漫步而来,眉目如画,身姿曼妙,在这极端的狂风之下,她的面纱和繁复发饰纹丝不动,衣袂也仅是随身而飘,犹如漫步后花园一般悠哉惬意。
女子看似悠哉漫步,其速却极为迅疾,不过眨眼功夫,已行至峰顶。
峰顶之上,有一灰衣僧人静坐,双目紧闭,端坐如磐。
“清风公子,别来无恙。”女子轻檀其口,声音不大,在混杂的风声中仍旧清晰如在静室。
僧人纹丝不动,宛如一座静止的雕像。
呵,女子轻笑一声,“这一年来,清风公子倒真是让小妹好找啊,你在灵隐寺出家,怎么学起离欲寺那帮死和尚当起苦行僧?”
僧人仍旧端坐如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好像真的已经风化成了一座雕像。
女子也不生怒,笑吟吟地道:“清风公子,就不问问我所为何来么?”
僧人依然静如雕像。
女子耸耸肩,“清风公子就不想知道我妹妹还好不好?”
话音刚落,雕像陡然睁开双眼,刹那间,仿佛光华流转,整个人顿时生动起来,其容貌之俊美,实乃世间罕见,令人一见脱俗,心头油然涌出那句诗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即便此人一身灰扑扑的僧衣,即便此人头上发丝全无。
灰衣僧人并没有开口,只是用那双狭长凤目瞟了一眼那宫装女子,便垂下眼睑,“世上只剩灵隐长明,再无公子清风。”
宫装女子挑眉,“若无公子清风,何来的李家莳妍?”
僧人长明赫然变色,双目如电倏地看向宫装女子,宫装女子缓缓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妖艳面庞,她挑眉笑得妩媚,“怎么,清风公子总算愿意正眼看我了么?”身子忽然轻的像风一样飘到了灰衣僧人面前,伸出那白玉无瑕的纤纤玉手,在即将抚上灰衣僧人那冠玉般的面庞时,手腕突然被一只丰润修长的手钳住,然后对上一双隐含怒气的眼睛。
长明呼吸粗重了几分,声音低沉,“李玉萱,你什么意思?”恍恍惚惚中,似又听到那切如私语的声音,若是女孩,便随我姓,名为莳妍……
“我是什么意思,清风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啊——”宫装女子李玉萱一声娇叫,抽出被捏疼的手腕,嗔道:“清风公子这样对待一个柔弱女子,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长明淡淡地看着李玉萱,柔弱女子,呵!好一个柔弱女子,心肠却堪比毒蝎。若非她,李氏家族岂会一朝覆灭?若非她,公子清风怎会遁入空门?他垂下眼睑,掩去目中的嘲讽,“你要什么?”
李玉萱嘴角勾出一道迷人的弧度,“那东西,妹妹应该是赠予公子了吧?”
长明抬眼问道:“什么东西?”
李玉萱嘴角微勾,“清风公子何以明知故问?”
长明双手合十,“贫僧委实不知施主所问何物。”
李玉萱轻轻一叹,“路清风,出家人不打诳语,且不说那本是我李家之物,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又何必为一外物得罪我家宗主。”
长明抬手捏住悄无声息射来的一枚针器,淡淡一笑,仿若佛祖的拈花一笑,然后反射一弹,朝着李玉萱眉心刺去。一边笑说劝言,一边痛下杀手,这个李玉萱,果然还是老样子。
李玉萱身子凭空而退,长袖一卷,已然将那针型法器收入囊中,娇声笑道:“想不到遁入空门,清风公子修为愈发精进了……”她半空中的双手轻轻一推,万千针器密密麻麻如暴雨一般上中下三路射向长明,直欲将其射成刺猬。
长明面不改色,宣一声佛号,手中已凭空出现一个白玉钵盂,抬手一扬,钵盂在半空倏忽间放大,挡住他的全身,将所有针器尽数收入,然后又缩小落入路清风手掌之上。
李玉萱轻笑一声,“看来清风公子还真得到灵隐寺真传了呢,呵,我倒要见识一下灵隐长明的高招!”说话间,已经手持一柄长剑刺来,眨眼间就刺出百来剑,长明仍旧成打坐姿态,甚至看不出他如何动作,李玉萱的剑招竟全数落空。
李玉萱倏然色变,冷笑一声,“果不愧是清风公子,即便遁入空门,也是佛门翘楚。”她身处半空,双臂前伸,双手一抬,轻喝一声,“起!”只见一条黑丛藤猛地从长明所盘坐的雪面下破土而出,如同一条毒蛇,瞬间将其捆个正着,与此同时,无数黑丛藤从这覆满厚厚积雪的地面破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眨眼间就织成一座牢笼,将长明困入其中。
长明脸色微变,李玉萱挑眉一笑,抚摸着黑丛藤牢笼,“清风公子,我这做牢笼可还舒服?”
长明面色回复淡然,轻瞟了下李玉萱,“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这个李玉萱,自然是趁着接近他的那片刻在他身下布下了黑丛藤的种子,用言语挑动他的心绪使他失了警惕,同时为种子生长争取时间,从而让他落入她的算计之中。
李玉萱笑得愈加开心,“多谢夸奖。本以为清风公子这么些年会有所长进,想不到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对付啊。”
长明眼睑低垂,苦笑一声,的确,他确实没有长进,居然再次被她这样制住。或许,他真的不是个合格的佛门中人,那么容易就被其言语挤兑的心神失守,他还是太过天真,本以为佛门清净,便可避开这世间纷争,但他早已卷入其中,早已是局中人,尤其是说避就能避开的?他在这冰天雪地中苦修惩戒自己,虽说……但终究自己是犯了戒。他闭上双眼,一派淡然,口中低吟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李玉萱嗤笑一声,“好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只可怜我那妹妹,啧啧……”
长明没有理会李玉萱,口中吟诵不止,“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仿若天生带着佛力一般,有着安抚人心之效,让人心绪为之平静。
李玉萱却被那般若波罗蜜吵得心烦意乱,她甚至觉得自身的灵力都有些失控,忍不住大吼一声,“聒噪,闭嘴!”手指轻轻一点,捆绑住长明的那根黑丛藤突然长出许多尖刺,刺入长明肌肤之中,长明闷哼一声,依然反复吟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那声音仍旧一字字地钻入耳朵,让她的心情愈加的烦躁,李玉萱目露凶光,“路清风,你找死!”那黑丛藤的尖刺随之生长,刺破了皮肤,深入了肉里,鲜红的血液流淌的更加迅速,浸透了灰色僧衣,也染红了黑丛藤那黑漆漆的表层。这黑丛藤见血更加兴奋,它那如同绳索般的枝干像是长了嘴般,将血液吸入,枝干愈加粗长,表层也愈加光泽,那黑中见红的光泽中,又隐现着金色光芒。
长明只在初时闷哼过一声,面上不再显现痛苦之色,他依然在不停地吟诵,仿佛那黑丛藤尖刺刺入的不是他的身体,好像那汩汩流出的不是他的血液。
黑丛藤吸收了大量鲜血,李玉萱才平稳了心绪与灵力,啪啪拍了两下手掌,“古有佛祖以身饲鹰,今有长明用血喂藤,你们和尚还真是伟大,大恩不言谢,想必我的宝贝吃饱了,很快便能进阶了呢。你说,我便用你的肉身,养着我的宝贝如何?”李玉萱伸出手臂,那黑丛藤织就的牢笼,在她手臂前伸之时,便自动分开一个洞口,让李玉萱的手臂得以进入牢笼。那只葱葱玉手向长明的俊逸的面颊抚去,长明扭头侧脸,想要躲开那只玉手,但他身子被困,李玉萱又一意逗弄,终还是抚摸上那光洁如玉的面庞,然后慢慢的温柔的摩挲着,口中啧啧赞叹,“果不愧是清风公子,即便是做了青灯古佛的和尚,俊朗却更胜往昔……”
长明口中的吟诵止住,睁开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目露悲悯,劝道:“李施主,你已渐入魔道,若不尽早脱身,怕是难有善果。”
李玉萱嗤笑一声,“什么正道魔道,拳头才是硬道,路清风,以为吟唱几声破经便能攻破我的心防?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长明闻言面色如常,抬头看向李玉萱,“李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李玉萱挑眉,“苦海?笑话,我本身在极乐,哪里来的苦海,又何须回头。清风公子还是先想好如何讨好我为妙,起码还能给你个体面不是?”
两人相识已久,长明对其多少也有所了解,李玉萱的话让他心头一个咯噔,问道:“你想做什么?”
李玉萱嘴角勾出一道妩媚至极的笑容,她眼角微挑,愈加的媚色撩人,“我妹妹始终对你念念不忘,想必也是清风公子身子可人,即便不把你当做我的禁脔,也可上献给宗主享用。”
长明双眉蹙起,“李施主,你在说笑?”
李玉萱哈哈大笑,手拍在黑丛藤牢笼之上,“清风公子,你也会怕吗?“
“李玉萱,你毁家灭族,滥杀无辜,就不怕报应吗?”
“哈哈,报应?路清风,因果报应是你们的佛道,可不是我的修行之道。”李玉萱耸耸肩,不再搭理长明僧人,而是轻抚一下黑丛藤的枝干,声音极致温柔地道:“黑藤宝贝,我们走了。”
话音刚落,黑丛藤的根便从地面抽缩出来,围困长明的牢笼几乎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中空黑球,这个黑球正对着李玉萱的方向探出一小节枝干,亲昵地摩挲下李玉萱的手心,又对她摆了两下,似是在点头一般。
李玉萱冲着黑丛藤点点头,转身便要下山。
此时,长明忽然长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李施主既然执迷不悟,便勿怪长明行金刚力士之举。”
话音刚落,黑丛藤牢笼之中突然燃起炙热无比的红色焰火,火焰之中,仿佛开着朵朵红莲,妖艳夺目,分外妖娆。而本来澄澈明亮的天空,一下子被黑暗笼罩,黑暗之中视线全无,唯有那漫天的焰火,下紫上红,极致美丽,却又极致危险
那红莲火焰一出,牢笼立即被焚为灰烬,捆绑长明的那根黑丛藤藤条却仍然尚存,如有灵性般在火焰中挣扎,甚至出现一张状似人脸的部位痛苦嘶吼,李玉萱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眉心一动,那根藤条倏地钻入地下,攀入李玉萱的怀中,便化作一枚种子,再无动静。
李玉萱口吐鲜血不止,抬眼看去不由大惊失色,饶是她心狠手辣身经百战,等闲物事都无法撼动她心神,此时也几乎神逝魄夺,失声叫道:“业火红莲,你,你竟收服了业火红莲!”只见长明足下一座异常妖艳红色莲台,汹汹焰火燃于身后,他人本就生的俊美无双,此时身在红莲之上,红色焰火笼罩下,如同绝世的妖孽,宛若勾魂的使者,势要将妖魔邪道立地焚杀。
长明单手执礼,口宣佛号,“阿~弥`陀~佛~”那双凤目显露出大慈悲,“李施主,你恶业深重,可有悔过之心?”
李玉萱冷哼一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天下修士莫不如此,我又何悔之有!”
“尔既执迷不悟,就勿怪贫僧替天行道!”长明凤目圆睁,犹如金刚怒目,身后红莲业火陡然高涨,向着李玉萱焚去。
李玉萱早在看到业火红莲出现的时候,便心知不好,今日怕是要空手而归,故而早已将飞行灵宝召在身下,在那业火焚来之时,法宝瞬间启动,迅速朝远方遁去。
但业火红莲是何等神物,那是洪荒世界四大十二品莲台之一,由创世青莲所孕育的四枚莲子之一所化,是所有先天灵宝中最顶级的存在,其释放的红莲业火,无穷无尽,以因果业火之力焚杀一切,拥有焚杀三界之力。
而红莲业火之威力,又岂是李玉萱后天炼制的飞行法宝所能比拟的,即便用尽了最大灵力,仍被红莲业火追上,烧住其尾部之后,业火急剧蔓延,眨眼间便吞噬了整个飞行法宝。
滔天的红色烈焰中,只听一声惨叫,李玉萱尖叫声传出,“路清风,你连你的女儿的命都不要了吗?”话音刚落,婴儿的啼哭声传去,哭声也不比业火燃烧的声音、李玉萱的尖叫更大,但于长明,却犹如炸雷响在耳侧,令他心头一窒,瞬间收回了红莲业火。
业火尽去,此时的李玉萱分外狼狈,浑身黑漆漆的几乎看不出模样,这也是她宝物众多,防御力惊人,才能侥幸留的命在,若是普通修士,只怕在业火焚烧的那一刻就会被焚成灰烬。
李玉萱站在半空之中,单手只用手掌高举着一个女婴,女婴四肢在空中挣扎,仿佛随时都能从她手中跌落。。
长明急道,“李施主,还不快把孩子放下!”女婴浑身赤*裸,在高空的冷风下皮肤已成青紫,四肢在空中挣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长明恨不得立即上前去把孩子抢过来,若再这样吹下去,只怕不用李玉萱伤害,这个婴孩就会被冻死。
李玉萱呵呵一笑,只可惜她现在脸色漆黑,根本没有往日的妩媚,反而有几分恐怖,“怎么,心疼了?是啊,毕竟是亲身骨肉,血脉相连呢。”
长明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抿抿唇,“李施主,稚子无辜。”
李玉萱眼睛一眯,冷哼道:“死在我手下的无辜之人还少么?既然你不认,就休怪我辣手无情!”手在女婴身上掐了一把,婴儿哭声大震,直哭得撕心裂肺。
长明心头一痛,“李玉萱,住手!”僧衣衣袖瞬间甩出,朝李玉萱单手托举的婴孩卷去,李玉萱毕竟非等闲之辈,她眼疾手快地将女婴收回到胸前,挺胸抬头挑衅地看着长明,长明投鼠忌器,只得收回衣袖。
李玉萱嘴角微勾,“清风公子,你终于承认了么?”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婴,给女婴施了个灵气罩,免得真的被冷风给吹死,那长明还不得跟自己拼命,那可就什么价值都没了!她用手指摸了摸女婴的下巴,女婴不知是哭累了,还是被冷风吹僵了身体,只发出如猫叫的呜咽之声。
长明松了口气,“出家人慈悲为怀,随便哪一个婴孩,贫僧也不能置之不理。李施主,放下孩子,我放你走。”他压下心头翻腾的心绪,淡淡道。
“哈哈!”李玉萱长笑一声,嘲讽道:“清风公子,我是该感谢你放我走吗?路清风,这可是你的亲骨肉呢!”这么好的底牌,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就用一个放走了结!任你红莲业火在手,你敢来烧吗?她托着女婴的手指上,那鲜红耀目的指甲慢慢变长,几乎缠绕在女婴的脖子之上,只要稍一用力,便会刺破那娇嫩的肌肤,勒断那尚不能抬起的软软脖颈。欣赏了下自己那艳红的长指甲,然后挑衅地看向长明。
长明对那挑衅置之不理,一双眼睛似是凝在了婴孩的脖颈上,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好像是生怕呼吸重了,李玉萱的指甲会刺到女婴肌肤之中。他沉声问道:“你把玉芷怎么样了?”如果不是出了状况,作为母亲,她怎么可能允许李玉萱把孩子带走。
李玉萱耸耸肩,“玉芷毕竟是我的亲妹妹,我能把她怎么样,不过是让她沉睡个几十上百年罢了。”说的轻描淡写,好像说的并不是她的同胞姐妹,而是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沉睡百年便沉睡百年吧,至少没有性命之危。长明苦笑一声,长叹道:“我的确不知你所要何物。”
李玉萱直视长明的眼睛,那双眼睛澄澈坦然,李玉萱皱了皱眉,其实就是她都不知家族至宝是个什么东西,那么一个小家族,一枚洗灵丹都被视为宝物,还能有什么宝物,是让宗主的都垂涎的呢?恐怕是连宗主都不知是什么吧,否则为何他只说在路清风身上,却不曾言明究竟是何物。“既是如此,我要你自缚灵力,随我回宗门由宗主判断。”说罢,便召出缚灵绳扔到长明身前。
长明犹豫不决。
李玉萱冷哼一声,女婴脖颈中渗出丝丝鲜血,女婴的哭声再次放大,几乎哭碎了长明的心,长明急道:“李玉萱,我都依你!”再不犹豫,立即召起缚灵绳将自身从上到下绑了个结实。
李玉萱欣喜万分,即便没有拿回东西,但把路清风带回去,自己也能向宗主交差了,早知路清风如此在意这个孩子,她就应该早一点儿拿出来对付他,结果弄得自己被业火烧的狼狈不已,好在能把路清风抓回去,想必自己的美貌很快就能恢复如初。想到业火,李玉萱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要命,恨不得立即赶回洞府疗伤,于是她伸手为爪,长明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其飞去。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忽闻一声佛号由远而近,“阿——弥——陀——佛——”声音明明不大,却字字清晰入耳,拉长的声调如吟唱一般,明明是舒缓的柔和的,可听在李玉萱耳中,却像是魔音阵阵,让她的心口像是被压上了一块巨石,令她呼吸艰难,甚至连灵力几乎都调动不得,抓长明的灵力也在半途中断,长明如同断线的风筝从空中栽落。
突然,一道被延长无数倍的灰色衣袖将长明卷住,然后将其拉到来人身侧,长明心下大喜,又焦急万分,急道“师叔,快,救那个婴孩!”
李玉萱寻声看去,几乎魂飞魄散,“慧、慧信!”
来人明明相貌俊朗,举止温和,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慈悲的气息,身上仅着一身简朴的灰色僧衣,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好像就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和尚,可李玉萱却犹如见鬼一般,再顾不得什么清风公子、云隐长明,再管不了什么李家至宝、宗主之命,只恨不得肋生双翅,逃得远远的。
来人轻轻瞟她一眼,她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全身僵硬地如一块石头。
短短几年不见,这个和尚,居然修为又精进了!简直都不是人了!
她咬破舌尖,调动全身灵力抗压,立即血遁。
“阿——弥——陀——佛——”如影随形的佛号,令她身子生滞,她可以感觉到慧信气息的临近,不由得骨寒毛竖,心知若不采取手段,恐怕真的要栽在这里,来人可不是什么路清风,她即便用女婴威胁,其也能在瞬间救下婴孩,同时将她擒下。
这次擒下,她可不敢保证能再次从其手中全身而退。李玉萱心中发苦,本以为此行尽在鼓掌,却不想这个离开灵界之人,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了,令她功亏一篑!难不成真的是时也命也,她就这般一而再再而三栽在此人之手?
不过李玉萱毕竟不是认命之人,否则也不会从一个小家族的小小庶女四灵根的废物,借力灭掉自己的家族得到家族唯一的洗灵丹,洗去两种低劣灵根,使修行速度大为进步,并得以进入凶名赫赫的千山宗,成为举世皆闻的毒萱仙子。
栽在慧信这个和尚手里,李玉萱并不怨天尤人,即便慧信先天就是金灵体修行之快世所罕见,即便慧信自幼便被云隐寺视为佛子资源之丰厚难以匹敌,但那又如何了?她既然出身不如人、资质不如人,有那感怀身世嫉恨不如人的功夫,还不如抓紧时间修炼,赶紧去夺取自己想要的,今日不如人,不代表永远不如人!
她一直崇尚弱肉强食,所谓强者为尊,她只恨自己修为不及人,既然不如人,就是被杀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故而,她杀了不如她的也不觉得不对。
然而,虽然知道技不如人,但束手就擒也不是她李玉萱的性子,更何况,她也不是没有逃脱的可能!
李玉萱发狠一咬牙,猛地将手中婴儿抛掷出去,慧信眼睛一眯,衣袖瞬间伸长,将女婴卷住。就在此时,李玉萱一柄长剑猛地挥出,在漫天的金色光芒中,只见一道劈天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向卷着女婴的衣袖。
饶是慧信修为不凡、定力惊人,此时也不由勃然大怒,这个女子,心肠竟然还是这般恶毒,居然连一个婴孩都不放过!
磅礴精纯的金灵力,配以长剑之威,足以开山裂石,便是慧信的金身,也不敢轻挫其锋,那僧衣虽然坚韧,又如何能与金身媲美,一剑之下,衣袖应声而断,那婴儿顿时从高空坠落下去。
慧信长眉微皱,这个李玉萱,身上居然还有如此精纯的金灵力!看来,他还是小看了她,这次定然不能再轻饶她!不过,擒住李玉萱要紧,救那婴孩更要紧,方要动作,突然,李玉萱回首对他妩媚一笑,只见当空一枚黑色小球疾速砸向于他,只听嘭地一声雷阵巨响,就是天地变色,地动山摇,慧信眼前一黑。待得他挥去黑烟,看到眼前一幕时,只觉得心中大恸,不禁嘶声叫道:“长明!”身形一动,将长明揽入落在一座山头之上,而对于血遁远去的李玉萱,只能无奈作罢。
长明面无血色,双目紧闭,背后心房处一个大大的血洞,鲜血如同流水般汩汩冒出,身上生气急剧流失。慧信给他口中塞了一枚灵丹,转换灵气给他疗伤,只可惜他只是单纯的金灵力,即便可以转换出有治愈疗效的木灵力,对于长明要命伤势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疗效甚微,心中又伤又怒,“长明,坚持住!长生,速来!”他与长明虽然差着辈分,但因彼此修为相近、性情相合,关系一向要好。故而他即便为人淡漠,此时也控制不住情绪。
话音刚落,一个小和尚显露出身形,小和尚只有八*九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分外俊秀,十分可爱,小和尚闷闷地叫了一声,“师父。”
“长生,快用你的生发之气。”慧信急道。
长生立即蹲下身子,单手握住长明的手腕,一道带浓浓生机的绿色灵力从长生的掌心,如同一根丝线般进入长明的身体。
可能是吃了灵丹,积聚了些力量,也可能是生发之气起了作用,长明缓缓睁开双眼,“长明,这是你师弟,我在下界收的弟子。”慧信给长明介绍道。
长明对慧信虚弱地一笑,“师~叔,别、别让师弟费力了。”他的整个心脏被洞穿,如果不是他有合体的修为,只怕现在就已命丧黄泉,他知晓自己的伤势,已然无力回天。李玉萱那一剑,精纯的金灵力非但洞穿了他的心脏,更摧毁了他的全身经脉,肉身已然千疮百孔,但最要命的是,他之前为了破开缚灵绳而燃烧的生命之力,肉身损伤还可治愈,生命力散去却无法补充,因此,即便没有那一剑,他也活不长了。那么珍贵的生发之力,又何必浪费在他这必死之人身上。
长生抬头看慧信,慧信目露哀伤,对着长生点点头,长生收回手,起身站到了慧信身后。
长明撑着一口气,艰难地张开手臂,一个被鲜血染红的女婴露了出来。女婴被他温热的鲜血暖和了身子,睁开了双眼,咧开小嘴一笑,笑容纯真无暇,便是再硬的心肠,看到这笑容,也会为之心软。
长明目光慈爱,摸着女婴沾满鲜血的小脸,“孩子,爹~爹爹对不住你。”虽然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你,即便你的到来不在我的预料,总是你的出现代表着我犯戒的过错,但知道有了你,我仍然为之欣喜。但遗憾的是,作为你的父亲,我却不能照顾你,不能陪着你,不能看到你长大的样子,所以,爹爹对不住你……但是,即便再来一次,我也愿意用我的生命,换取你的存在。
慧信闻言,惊愕不已。师侄他、他竟然——
长生听了,瞪大眼睛,心中酸涩,天底下的父母都是这般伟大的吧,为了孩子,宁愿牺牲自己。他想到了自己在下界的父亲、母亲,母亲为了他,几乎丢掉了性命,父亲为了他,被流放妖魔海,母亲在没认出他时,就能不顾性命的去救他。
长明受伤的一幕,或许师父慧信没有看到,他却是尽收眼底。李玉萱将雷震弹炸向慧信的同时,手中长剑又斩向那女婴,长明睚眦俱裂,燃烧自己的生命力,才解开了缚灵绳的绑缚,以远超他修为和能力的速度抱住了女婴,以身体护住了女婴,李玉萱那一剑直接长剑贯穿了他的身体。李玉萱一击得手,再不犹豫,立即遁逃。
长生咬着唇,只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弱小,还不能够控制自己的力量,如果可以控制,他就能救下长明师兄!但他不能,只因一旦出手,就会不分彼此,那个女子和长明师兄连同那个女婴,都会成为自己的攻击对象,女子和长明也许只是损失修为,那个女婴却会在瞬间丧命。其实不光那女婴,就是空中的飞鸟、地上的走兽、山里的植物,可能都会被连累掉生命。所以,他不能出手,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站在那里,看着长明师兄为了救那孩子而失掉性命。
这世上,竟有这么多的邪魔外道,母亲被个邪修下了印记,师兄被个魔女伤了性命,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的无辜之人,被这些邪魔外道伤害,他是佛修,就应该以铲除妖魔为己任,还世上一个朗朗乾坤!
长明乞求地看着慧信,将女婴托向慧信,“师叔,拜、拜托了。莳妍,她叫李莳妍!”
慧信小心翼翼地将女婴抱到怀中,握住长明的手,“你放心。”
长明释然地笑了,他抽出手,盘坐而起,面色淡然,目光决然。
女婴突然嚎啕大哭。
慧信背过身去,目光中有泪光闪烁,他长长地吸了口气,稳定下心绪,然后再转过身来,已是淡然慈悲之态,他一手抱着女婴,一手竖在胸前,口中吟诵出声:“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长生见状,亦是双手合十,随着慧信长吟:“……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诃。”
在师徒二人吟诵的《往生咒》声中,在女婴的哭泣声中,长明身上突然迸发出夺目的圣洁光芒,在这光芒之中,长明的身体突然无声地炸裂开来碎成粉尘。光芒渐渐淡去,粉尘随风而去,方才长明端坐之地,唯留五颗各色舍利,分别是黑、白、红、金、蓝无色,其状晶莹剔透,宛若晶石。舍利一大四小,黑色最大,其余四色略小。
长生目中含泪,虔诚地俯身拾起五颗舍利,放在掌心之中递给慧信。慧信停下口中的吟诵,犹豫了一下,取出储物戒中一撮柔软黑亮的毛发,手在这撮毛发上轻轻一捻,这撮毛发便形成了一条黑色细线。他将那五枚舍利穿入细线,挽做一个项链,带在女婴脖子上。
说来也怪,这个项链刚刚戴上,女婴的哭声就停了,还用小手去抓脖子上的项链。
长生伸手抓住女婴的小手,也不管这婴儿是不是听得懂,就对她道:“宝宝乖,别乱抓,这可是你亲爹呢。你要好好修炼,以后长成给你爹报仇,知道不?”
慧信眉头微皱,冤冤相报何时了,但是,他又说不出阻拦的话来。
这场因果,是李玉萱和这个女婴李莳妍之间的,他只是个外人,不能干涉她们的恩怨,未来李莳妍究竟要如何与李玉萱了解这段因果,都是她们二人的事。
女婴似是很开心有人跟她说话,也咿咿呀呀地伸手去够长生。
长生咧嘴一笑,抬头惊喜道:“师父,你看,她喜欢我呀,她在够我呢,师父,快给我抱抱。”
慧信微微俯身将女婴放到长生怀里。长生学着师父的样子抱着女婴,使了个净身咒洗去女婴身上的血污,长生惊讶地叫了一声,“呀,师父,这宝宝真可爱,我好喜欢。”女婴白白胖胖的,一双眼睛又大又有神,一直随着长生而转动,长生像是得到了一个新玩具,都不愿意放下。
慧信淡淡一笑,“在我们把她送走之前,这孩子就由你照顾如何?”
长生诧异地看向自家师父,“师父,我们不养她吗?你不是答应了长明师兄?”
慧信不以为仵,摸着长生的光头,低头解释道,“我们云隐寺都是男僧,自然不能抚养一个女婴,这个长明自是清楚的,他将这个孩子托付给我,是知道我会安置好她。”
长生撅着小嘴,有些郁闷,但也知道自己养这个孩子事不可为,只得问道:“师父,我们把她送到哪里?”
“玄天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