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加浓稠,但是今夜注定喧嚣。
扒开土地的巨手好像失去了控制,扒开地面的动作略显狂躁。
很快,一个30多层楼高、面色青白、瞳孔乌黑的鬼钻出地面,立在那里。
温小柔伸手,做眺望状,和和气气的与连城、苏十肆谦让道:
“前面这一只鬼,两位想去杀吗?”
苏十肆坦坦荡荡的往后退:“我就不了,我打不过,你去就好。”
与桃小玖不同,桃小玖从小就想变得好厉害,可苏十肆从小就安慰自己,优秀的阵法师不需要舞刀弄枪。
说白了苏十肆就是懒,他懒得心安理得,懒得天怒人怨。
苏十肆少年时苏家为他安排老师,他画小纸人代他上课,糊弄老师一次又一次。
温小柔又看向连城,连城指了指天与地:
“我就不去了,我要在这里拉着帐幕……
你倒不用和我假模假样的谦让。”
连城扎根于风华之地,根系向外绵延,深扎华市这片土地,他最擅长维护土地与空间的安稳。
而且他也需要继续拉着帐幕。
连城需要立于这里,掌控着整体的空间,这样无论一会闹得多凶,都不会闹到现世,扰到普通人的安宁。
彼时,温小柔小小的身子,提着大剑缓缓向眼前巨大邪祟走去,眼睛里满是兴奋。
温小柔享受战斗时的绝对快感,对方越厉害,他越开心。
另一边,苏十肆趁机又摸了连城一把,随即与温小柔背道而驰。
在邪祟对面,应当8、900米的地方。
两个身影相依偎跪地不起,眸子紧闭,仿若死了一般。
苏十肆双手背在身后,老大爷一般,弯着腰,眯着眼,若有所思的端详着二人。
忽的,苏十肆伸手,想去摸春和的脸。
啧啧,真好看呀,比杂志上小人加起来都好看。
仿若察觉某道犀利目光,苏十肆讪讪收回手来,罪过罪过,他现在身边已经有一个老树精了,怎么可以妄动贪念呢。
等哪天老树精不在,他再单独请春和喝咖啡。
想着,苏十肆伸手,像是推开门一般,推开他眼前的空气。
随即,周遭变了景色,高楼大厦变成无边无际的稻田。
吹了声口哨,苏十肆双手抄袖,晃晃荡荡的四处观望……有趣的空间,不愧是鬼神呢……
也是这方空间没有消散,才让苏十肆断定春和一息尚存。
确实也是如此,就在苏十肆面前,春和与谢妄相依在稻田之中。
红伞戳进谢妄命脉之中,而春和更是气若游丝,仿若构筑他生命的东西在渐渐流失。
是人类的畏惧吗?
……
“谢妄,醒醒……”
谢妄坠入一片黑暗,听闻有人在叫他,他已经睁不开眼睛,但是最后的意识还在。
那声音他熟悉,是苏十肆,这几十年间惊世般的天才。
与其说苏十肆是阵法师,不如说他能够参透世间许多真相。
所以,约么十几年前,谢妄拜访青要山,也是桃小玖第一次遇到谢妄那次。
那次,谢妄抛去与苏十肆说心悦的过往不谈,抛去他差点害得苏十肆魂飞魄散的恶行不谈。
谢妄厚着脸皮笑晏晏坐在苏十肆对面,问苏十肆要如何能够成为鬼神?如何又能够让鬼神获得长生?
对此,苏十肆只是漫不经心的喝着茶,毫不理会。
吊儿郎当的模样,态度很鲜明,有本事谢妄就弄死他,反正他是不会说一个字。
只是,苏十肆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出现在谢妄弥留之际。
一切的际遇都难以言喻。
在百鬼役出现的时候,在桃小玖得知春和是畏惧化身的时候。
桃小玖就给苏十肆打电话,他说小春是天下最美的人了,师父你一定要下山看一看。
桃小玖声音可怜巴巴的,他说春和是自己的同伴,自己的好朋友。
苏十肆晓得,说来说去,小崽子是在那扮可怜,求自己帮忙。
原则上,苏十肆绝对没有连城惯孩子。
在苏十肆眼中,他自己都没有多大呢,他最喜欢捉弄自己挖出来又扛到山上的小崽子了,为什么要惯着他?
可是,关键的时刻,苏十肆想自己还是要有些大人风范的,毕竟小树眼泪汪汪看着怪可怜的,春和又着实是美。
……
此时此刻,稻田之中。
苏十肆:“谢妄,我知道你听得到。
你当初问如何让鬼神获得长生。
其实只需要你一个念头而已,你奉春和为神,为畏惧之首。
你只需要动念……”
语毕,苏十肆双手托腮蹲在两人身边,他在等待,可是已经等了一分钟,没有任何响动。
他伸出食指,去戳犹如尸体的谢妄:
“喂,那我走了。”
苏十肆起身,刚踏出两步,背后便传能量的波动。
苏十肆止步,唇角讥诮的勾起。
他仰头去看天上皎洁的月亮,忽的有些感叹,感情这种东西,真的有时为铠甲,有时又为致命弱点。
然而就在苏十肆的背后,从未出现于世的阵法已经在运行。
阵法之中,好似所有一切都被融于一体。
谢妄用残存的意念,承认春和是畏惧的主人。
他貌似已经累了,那么一切就这样吧,让春和好好的吧,这样就好了。
谢妄之初,性本恶。
谢妄之终,竟然有了此生从未出现的善。
因为谢妄承认春和是畏惧的主人,所以畏惧从谢妄胸前空洞之中,缓缓流出。
阵法拘束着力量,也引导着力量,畏惧缓缓流进春和的身体之中。
其实,只要有一息尚存,鬼神就能够慢慢恢复力量。
苏十肆仰躺在稻田里,双手搭在头下,优哉游哉的看月亮。
这是千年前的星空吗?原来长这个样子啊,果真好看。
风轻轻吹拂,苏十肆昏昏欲睡,索性闭上眼睛。
不知多久之后,有人轻拍他的肩膀。
苏十肆掀开眼皮,有美人持红伞,正站在他身侧笑。
顿时,苏十肆病恹恹的拽住美人指尖:
“哈喽,一会要一起喝咖啡吗?”
春和:“这个时间咖啡店关门了,可以请你去13组吃泡面。”
说话间,苏十肆却回首看了看,谢妄原本存在的地方只剩一枚幽紫的蛋。
他挑了挑眉梢,调侃的看向春和:“你要把他孵出来吗?”
春和摇了摇头,无所谓的笑了笑:
“相识一场,给他留下一抹契机,从此湮灭还是破壳再活一遍,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苏十肆:“小春,是这么叫你吧,我家小玖这样说。”
春和伸了个懒腰:“他更常叫我讨人厌的小春。”
苏十肆从善如流:“那讨人厌的小春……我有一个疑惑……你有没有喜欢过谢妄?”
春和犹疑片刻,给出答案:
“没有,只是如同人类一般,喜欢久了总会生出感情。
但和情爱的感情不一样,那是一种很简单的感情,从来不是因为心动……”
……
苏十肆、连城带着春和一起斗地主,一旁小柔提剑力斩邪祟。
苏十肆忙的很,一会回头看温小柔,暴躁美人提剑乱砍,清瘦的身体爆发力的美学。
脸算不上祸国殃民,但那一身有些发癫的精神头,实在是极美。
苏十肆又去看春和,祸国殃民的美人,垂眸看牌,娴静犹如花照水。
美、美!俱美!
连城不满闷声咳了一声,苏十肆眼神依旧没有收回来,只是伸手拍了拍连城后背:
“吹风着凉了吧,这年纪大了身体就是不行。
没事,我带了小野下来……”
一旁野鸡精战战兢兢:“苏老师,我真的不补。”
苏十肆伸手捏了捏野鸡精的小脸:“我是想让你给连城大人熬些药,补补身子。”
野鸡精了然,他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找些甘草,甘草止咳。”
苏十肆一脸高深莫测:“倒也不必,小野,你去找些鹿茸、枸杞什么的……滋补还壮阳。”
野鸡精年幼懵懂,但是斗地主的三个人可并不单纯。
连城笑得如沐春风,与春和道:“我想我们和你并不熟,更没有熟到要一起斗地主的程度。”
春和了然,单手托腮,意味不明的看着连城,最后还挑了挑眉梢,他同情道:
“我懂,我们不熟。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司主年迈,这身体、这病……不然司主先治病?
这地主就先不斗了,我到一旁玩手机就好。”
连城皮笑肉不笑,一把捏住苏十肆后颈,出手迅疾如风,一点都不显年迈。
他提拉苏十肆便要离开,苏十肆捂着胸腔,咳的惊天动地。
可怜兮兮的抱着连城的腰,一副受虐待的模样。
然而细看他的眼睛,满是跃跃欲试。
食色,性也,苏十肆一直认为自己的喜好很健康,很符合常理。
但是连城略显古板,只是早上与晚上热情,很少与他白日宣淫。
苏十肆想,可能是连城老了,缺钙,白日里要晒太阳补钙。
又或者是连城老了,身体不行。
不过就刚刚连城捏自己脖子的这个气势,看起来身体还是蛮不错的,苏十肆内心愉悦且飞扬。
但他还是朝着野鸡精掸了掸手:
“小野,药不用熬了,
准备一点烧烤当夜宵吧,要韭菜和生蚝。”
闻言,一旁春和慢悠悠打量着自己的指甲,这连城,这样虚吗?
而小野速度很快,刚刚早就从自己乾坤袋找好东西生火煮药。
野鸡精火势猛,药已经煮好,他尴尬将药递给连城:
“可是,大人,药已经熬好了,不然……大人,吃药?”
苏十肆一把将药接过,就要喂给连城:
“来,大郎,喝药了。”
在连城琢磨要不要捏死苏十肆之际,“咔嚓”一声脆响,邪祟终于被温小柔劈成两半。
春和是见到全过程的。
温小柔手持巨剑,从百米高空一剑斩下,邪祟从头部开始开裂。
咔嚓一声,化为粉尘飘散于空,只剩一块小小的晶石坠地。
顿时,场上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连苏十肆都沉稳了起来,那晶石他知道,连城也知道。
两年前,苏十肆将要魂飞魄散之际。
为了让桃小玖不那么伤心,白禾剖开自己胸膛,取出一块“小石头”,便与现在这晶石大差不差。
那是只传承于白家血脉之中的宝物。
如今这宝物却成了驱使邪祟行动的晶核。
苏十肆声音都变得凝重起来:
“连城,你还记得小玖说过吗?
白禾父母不在了,不知死在何方何时,骸骨也找不到了。”
连城站在一旁,脸色也很是阴沉:
“记得,现在看来。
他爸妈身体的石头被拿来驱使谢妄手下最大的邪祟。
果然一切都是谢妄做的。
可是骸骨呢,骸骨会去哪里呢?”
骸骨,是桃小玖承诺要陪伴白禾去找的东西。
……
世间,许多事情是相互牵引,相互作用的。
当邪祟身体内的晶石重见天日,怦然坠地的时候。
当晶石与大地接触,好似也与远方的白禾产生了连接。
毕竟白禾与白禾父母一脉相承。
彼时,驱车刚刚回到华市的白禾一下踩下刹车,震惊的看向远方。
只有晶石坠地那一刻的感受最为强烈,对于方向都极为敏感。
白禾貌似看到了左侧的方向,有漫天冰霜,他的父母在艰难行走、倒下、血流了一地、风雪吹袭着骸骨……
白禾看到的都是零星片段,但这些已经足够。
白禾踩下油门,车子疾驰而去。
传闻冥都正门往东200里,是雪山入口,常年冰霜覆盖,有去无归……
……
袭退白鹤旧部后,桃小玖本来是蹲在华司大门下吃泡面。
本来吃的很开心,忽然一阵心慌。
他抬头去看谦吾:“谦吾,我心里好难受,慌得很,别是大树那边要挂了。”
谦吾阴着一张脸:“没,刚刚视频过,他正忙着和一个年轻男人打情骂俏,那男人还说他虚。”
桃小玖:“说他虚?哦……那是我师父,他们两个总是这样。”
话虽如此,桃小玖还是感觉心里闷闷的。
也是这时,他接到苏十肆的电话。
如此这般,苏十肆将晶石的事情告知桃小玖。
又与桃小玖道:
“小玖,师父刚刚占了一卦,卦象指向冥都。”
……
桃小玖放下泡面桶,起身就要跑。
谦吾跟在他后面嚷嚷:“喂,哪去,你泡面桶你不扔垃圾桶,你怎么这么不讲卫生。”
桃小玖眼泪汪汪:“讲毛线卫生,我都要变成光棍了。”
谦吾:“……”这是又抽什么疯?顿了顿,谦吾还是问道:
“你要干什么去?”
桃小玖:“我要去找白禾,我要去冥都。”
谦吾揉了揉额角,还是担心这小树崽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什么事。
遂化为狐狸,漂浮在桃小玖身侧,凉凉道:“上来。”
桃小玖翻身而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就知道谦吾你没有那么坏。”
谦吾:“闭嘴!鼻涕不要蹭在我背上,脏死了!”
……
冥都,谢妄不在,陶禧也烟消云散,群龙无首,一团乱麻。
白禾持剑只身闯了进去,从正门向东,一路斩杀,即便身上已经挂上许多伤痕,白禾也没有停留。
直到白禾站在那雪山门前,大门正在缓缓关闭。
这雪山之门,一年只开这么一次,一次仅开7天,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白禾也能够感受到,门内的力量在隐隐拒绝着他,不想他进去。
许是父母残念。
现世那样好,哪有父母想要孩子蹚这趟浑水。
若是往常,白禾或许会义无反顾的冲进去。
可是……现在……
白禾伸手,小指红线又若隐若现。
可是现在,现世有人在等他呢,说好了要一直一起走。
雪山之前,大门缓缓关上。
白禾看着眼前大门,有些颓然。
忽的,身后有人叫他:“白禾……”
白禾回头,指尖红线做引,浅浅漂浮于空。
有年轻人乘白狐从空中而至,满身风尘,眸子却依旧明亮。
桃小玖笑容灿烂:“白禾,我来接你回家了……”
……
回去路上,白禾揽着桃小玖肩膀,不疾不徐的走着。
谦吾双手抄兜,懒懒跟在后面。
他实在是很看不惯,看不惯这世间人谈恋爱。
而他前面,桃小玖与白禾承诺:
“等到明年,我来陪你爬雪山,我们早一些来。”
白禾浅浅笑道:“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