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解决掉那些僵人,那个老婆子早不知道逃哪里去了,而这里除了她似乎并没有人对那个妖老婆子感兴趣,而她此时也不着急去追。
“你们这帮人胆子也太大了,这方圆几十里都没人敢来的鬼村,你们居然还敢留宿!你们死了我是不管,可是死后变成僵尸害我工作量大增,你们就太不厚道了。”女子很不客气的教训面前十几个高大的汉子,有些人受伤坐地,她也没什么客气的一并归入骂进,骂完之后,又掏出一包东西丢给最近那个人,随口说道:“解尸毒的药。”
她目光扫过面前的人,看见了站在厅前的洳是和将离,倒是起了几分好奇,“咦,你们两个小姑娘家家的大老远跑这鬼地方来干什么?”她走上前,语气态度温和许多,看来对待男女她还是很有差别的。
洳是浅浅一笑,敛袂执了礼数,先是表了谢意,而后又说,“我们是前往蓉城的,走此道是想着稍微近些。”她感觉到他的目光望来,随口编了个话出来,去麓山是会途径蓉城,一句话半真半假也算不得说谎。
女子见她谈吐有礼长的又好看,心下有几分喜欢,便又从衣襟里掏出个小香囊朝她递去,“这锦囊里有特殊香料,可以辟蛇虫鼠蚁,这荒山野岭的你姑娘家家的带着也安心点。”她算是难得对陌生人如此大方了,这小丫头十分合她眼缘。
“多谢夫人馈赠。”洳是伸手接过,方才将香囊捏在手中,手腕却忽然被面前的女子一把攫住。
“这枚银戒你从哪儿来的?”女子忽然诧异的盯着她的中指看,方才对着十数个僵人还面不改色的人,现下倒是跟见鬼似的大惊小怪。
“有人送的。”洳是望定她,徐徐笑说。
女子盯着戒指看了许久,嘴角一撇,又笑又恨的轻啧了一声:“这个臭小子。”
洳是只笑不语,收回手藏入袖中,拇指不自觉的摸上戒指,那上面有极细致的纹路,素蔻指尖一寸寸的抚过那些凹凸起伏。
“这地方不太干净,明儿一早你们赶快上路吧,不要在这里耽搁太久。”女子温言软语的嘱咐她们。
“多谢夫人提点,我们明早就走。”洳是回以一笑。
女子又多看了她两眼,转身就往外走去,期间看也未看其他人。
众人屏息看她走远,甚至有人暗暗舒了口气,没有受伤的人去扶起倒地的同伴将他们搀进内设大厅,将离跑去树下安抚两匹受惊的马儿,洳是望向那个持鞭在手的男子,拱手作礼,“多谢方才出手相助。”
男子依旧立在阴影里,瞧不真切形容,只是声音冷淡的回道:“举手之劳。”
洳是扫了眼空阔的庭院,只有自己和将离的座驾,不由好奇多问了句,“你们的马呢?”她可不信这人会徒步跋涉而来。
“听说附近有个马厩屯有饲料,有几个人牵了马去喂饲。”他回答的简单,话中几分意思洳是也听明白了,这鬼地方能听谁说,无非就是那个妖婆子,那几个牵马与众人分道的人,只怕凶多吉少。
“你不去找他们吗?”洳是又问。
“若无异况他们自当归来,若生变故,我去也是无用。”他一字一字的说,终于踏出那檐下阴影,月光清晰照出他的俊美容颜,一双黑瞳黝墨眸色深不见底。
洳是心下悚然,这人竟是好冷的心志。
这一番变故下来,该疗伤的疗伤,该提高戒备的人全程神经经绷,有几个人一刻不歇的倚在破落的窗口观察外面情势,而那个人依旧面不改色的坐在火堆前看着一本书,也不知是何传世名著能让他夜不释卷。
洳是和将离仍旧坐在另一头,将离盘膝静坐,正在闭目养神,洳是也并无睡意,脑中过滤着红组搜集探来的情报,大致估量了一下麓山的情况,这么一思量也挨过了数个时辰。
天际泛着青灰,深处透出一抹红辉,天色逐渐亮起,第一缕晨光透窗照入。
那些人熄灭了火堆一早便准备赶路,洳是闭眼假寐对他们的离开只当作不知。确定他们已经走远,洳是这才睁开眼,身旁将离几乎就差了半刻也睁眼醒来。
“离开这里最近的城市应该是临博,那儿有红组的人吗?”洳是问将离,北齐境内的红组调任全由她一手管辖统筹。
“有一个。”将离想也未想的回道,红组在北齐的分布她心里可是装了本细账。
洳是点了点头,对她吩咐,“从这里徒步走到临博至少三个时辰,快马却只需要半个多时辰。你此刻赶去临博想办法控制住那里所有的贩马商户,必要时就将所有可以远途跋涉的成马买下来。”临博是个小城,这番动作应该费不了多少事,却可以给他添些麻烦。
将离挑了眉头,笑道:“不让那些人买马吗?主人这招可够直接的。”她拈着指算了算,“过了临博,无马骑乘的话起码得多走个三四天才能到下个大城市。”洳是拍衣从地上站起,对她说,“事罢之后你就回邯兆吧。”
将离听后惊诧无比,“主人要我现在回去?往下路程就主人一个人吗?”她一叠声的问,洳是静默无言,垂眸负手而立,气息沉敛,将离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忙低头敛袂肃容道:“属下僭越了,主人息怒。”
“曲江楼还得有人打点,北齐的情报搜集也得有人主持。”洳是侧眸望了她紧张的样子,笑了笑,她打小就独闯江湖,一个人来往纵横驰骋大江南北,没有牵绊,没有负累,生生死死的也就她一个人的事情。麓山之行她料到不简单,不然红组不会探不到一点有用的消息,这其中艰险恐怕是她也想象不到的,将离是一流的斥候,但说到功夫和江湖阅历却只是了了,与其让她跟着进入麓山,还不如让她回去主持大局。
“这麓山有些蹊跷,主人一人前往,属下担心。”将离也嗅出了不寻常,由凤阳女帝一手所创并历经数代凤家帝王扶持栽培的红组其情报网可谓十分神通广大,上至皇室朱门,下到贫民娼户,只要她们想探得的消息没有弄不到的,然而这麓山对她们而言却是个谜般的存在,深入麓山的同伴几乎是有进无出,即便有出来的也是十有九伤,细问下也根本未曾真的深入麓山腹地。
“你们红组自成立以来一直效忠皇室。”将离不妨洳是突然讲到此事,不由恭然应是。洳是立在一束晨光下,神色凝定,容颜绝美:“若我有所差池,你们便悉数由皇上调遣,可知?”历来红组的上峰发令者都是皇帝,唯独她是个特例,以长主的身份号令红组,百年来只她一人。皇上虽然也知红组所在,可从未插手过其间事物,如果她不在了,红组自然由皇帝接手。
“主人!”将离惊骇瞠目,听她一番言辞所说彷佛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怎不让她胆战心惊。
“只是提醒你一下,并不是说我马上就会去死了。”洳是漫不经心的笑笑,似乎从不忌讳说道生死,“好了,走吧,天已经全亮了。”洳是不让她再有说话的机会,径自跨步踏出门槛。
将离有些话只得哽在喉中,艰难的咽下,她是真不懂,如她这般至尊至贵的身份,为何要自己铤而走险去找那颗或许并没有真正现世的珠子,她是真猜不透的她心。
乌云拢垂天际,惊雷闪烁层云间,似有大雨将来,殿外梧桐森影,幽深的寝宫内传出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入夜听来倍觉凄凉。
不知这世上是否真有阴魂厉而不散,她倒宁愿是有的,如此或许便有机会问问那个人,地狱之下业火之中,剜肉剔骨的滋味可好受。
凤帷密垂,珠络半掩,水墨白绢的风屏后头,一盏青纱宫灯幽幽亮着,她披衣散发伏坐在一张香木长几上,桌上酒壶倾倒,她指上拈着只玉杯,杯中酒冷生香。
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道淡淡的身影投上面前玉砖。
她伏案半倚,指尖半拢酒杯,听到绮罗摩挲的声音逐渐近前,她也只当未知,依旧闭眼沉寐。
他半伏下身,冰凉的宫锦摩挲过她玉脂净瓷似的肌肤,五指抚上她的鬓发,温软气息呵拂过她的耳畔,“你哭什么?”他挑起她一缕披落肩头的散发,绕上指尖,他语声里带着笑,笑声绵绵又似淬着毒,“该有的,不该有的,如今你俱都占尽,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呵呵……”她却笑出了声,目光婉转迎上他,女子过美近妖则为不祥,而面前的男子与她样貌几乎一致无二,妖娆美貌却更胜妇人,望着这张与己相似的容颜,让她蓦然觉得厌恶,“我元慕卿是早该死在王陵的人,如今苟活下来,到底是王兄手足情深,还是望不断权利皇位?”她看着他的目光寒凉,幽幽笑道。
“你所恨的人,我都已经交给你亲手处置了,难道还不能让你释怀吗?”元承钧修长的五指轻抚过她脸颊。
那个曾施予过她痛苦的人,被凌迟千刀,挫骨扬灰,曾留驻王陵的人不管知情与否都被他一概灭口,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曾经的一段不堪过往,她所恨的人都已被他送入黄泉地狱,为何她还是不能释怀。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那么往后呢……”她撑坐起摇摇欲坠的身子,素衣裹艳骨,愈发显得身姿伶仃,“这一世我已过够,不必再去晋国多受一遭罪。”
闷雷声里,大雨终于落下。
“若王兄还怜惜我,就让我一世幽居在此,直至终老。”她长发披散,衣襟凌乱,眼中有水光漫起,即便神色凄楚,容颜惨淡,可她还是那么美,美得像是夜域里飞出的精魅。
“可惜,这一切都由不得你我。”他垂眸望着她,眼中深处光华闪烁,那般炽烈的狂热,似要燃尽帝都天阙才能熄灭。
“呵……”她颓然闭了眼,泪珠滚落脸颊,“由不得我生,难道还能由不得我死么?”
“慕卿,你真的不怕死吗?”他在她耳边低语,修长的五指抚上她□□的脖颈,指下肌肤腻光如玉。
一语戮中她心门中最软弱的一处,谁人不怕死,当年在王陵惨受□□,也曾想一绝赴死,可最终也没有真的能狠下心肠,在花信正好的年岁,她为什么要为那种人渣去死。
“是,我怕死。”她仰起脸,眸光迷离,缓缓倒向他的肩头,第一次那么近的靠着他,从来不奢望有人能让她倚靠,也不知被人宠爱是何滋味,五岁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似乎父王是爱过她的。可之后的岁月呢,在幽寂森凉的王陵里,年年月月日日的独对晨昏日落,她以为那便是她的人生,无人可念,无亲可眷。
“世人都畏惧死亡,怕死也没什么。”他半臂环过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中,语声缓缓,“我也怕死,所以慕卿,我不能输。”帝王家的生杀,或许只是史笔一书带过,但对他们而言却是厮杀搏命之局,如今他们都已置身局中,谁都没了退路。
她倚靠在他怀中,气息幽沉下去,殿外大雨骤急,雨水沥沥敲打宫檐,浓墨深夜中的宫阙楼阁轮廓森影连绵远去,似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