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烂兮。乣缦缦兮。
明明天上。烂然星陈。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迁于贤圣。莫不咸听。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于予论乐。配天之灵。
精华已竭。褰裳去之。”
唱台上女子手扶琵琶,指拨琴弦,一点清音自弦上发出。女子歌喉婉转,音韵绵长悠远,如河川汤汤。
“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她竟然能将先秦的上古之音用南词唱了出来,先前倒是我小看了她。”挑高空阔的中堂内坐满了茶客,二楼雅座垂着淡青色的丝帷,以供雅客在此聆听曲音。洳是站在一帘丝帷后头,信手挑起一角往楼下望去。
当年被她所救的那个小姑娘,俨然已经是换了副样貌,峨眉淡扫,一点胭脂色匀上两靥,妍姿俏丽,美目顾盼间自有风情。
将离一手叉腰一手打着纨扇,站在洳是身后笑道:“红袂来这儿呆过二个月教她唱南词,想不到这小丫头十分有悟性一点就通,连红袂都说她金声玉润,假日时候必能唱响大江南北。”
“连红袂都这么说,那该是八九不离十了。”洳是唇角微展,笑道,目光扫过堂下诸多茶客,忽的在一人身上停留住。
客堂里斟茶声、交谈声零零碎碎的此起彼落,跑堂的伙计提着只长嘴铜壶在间隙的窄道里来回穿梭送茶递水。那人却负手站在门槛前的一扇阴影里,一身普通的窄袖长衣,只是再寻常的衣饰也难以掩去他身上卓然风姿。
即便他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洳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倚天骑的上将军秋衍。
“他经常来这里听苏岫唱曲?”洳是望着他的目光半眯了起来。
将离循着她的视线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那个人,“他只听这曲卿云歌,听完便走。”
果然琴音停歇歌声杳落后,苏岫扶琴站起,堂下掌声雷动,那人却不声不响的转身离开了。
“呵,这时机看来也是差不多了。”洳是淡淡开口,挑着纱帷的手收回,丝幕又缓缓落下。“我今日便回皇都,短时间内是不会再来了,北齐境内诸事就劳你费心了。”
将离眸色一紧,恭然垂首,“属下明白。”
日光初露,树叶枝杈上还凝着宿夜积累下的水珠
崇政殿前朱漆镂花的宫门缓缓打开,文武臣工依序而出,沿着千格玉阶走下天廷,待走的远了诸位大臣间也开始攀谈了起来,西岭抱着盔帽走在最后,手中漫不经心的弹着盔帽上缀着的璎珞。
“我看这婚事还是再往后延延吧。”她嘴里语意模糊的咕哝了句。
与她走在一起的李址,不敢置信的瞪向他,一双英锐的长眉都快拢到了一处,“沈岭,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西岭假意咳了咳喉咙,口齿含糊的又重复了一遍,惹得李址冷笑连连,“还拖?等把我拖成老光棍了你才肯嫁吗?”
“哎呦,这不眼下情况不允许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打仗了呢。”西岭伸出手指轻轻扯了扯他朱紫朝服的袖子,赶忙赔笑说道,“待局势大定,我马上嫁给你,都不带含糊的!”她三指并天作起誓状,一双大眼闪烁着辉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李址,直盯到他招架不住败下阵来。
“成亲跟打仗又不冲突,我又不会拦着你带西骑。”李址忍不住长叹,一手揉了揉眉心,怎么别人讨个媳妇儿都是顺风顺水的,到他这里就波折重重。
西岭身材高挑,一身英武的银甲狮盔,一旁的李址朝服着身,朱紫绛色,在阳光下粲然生辉。两人走在一处,免不了引得其他臣工同僚朝他们这里多望了两眼。
“你爹娘能同意?”西岭哼了一声,又道:“反正我爹肯定是不会同意的,现在因着皇上的面子这才没发作,要我真的成亲了,肯定想着法子把我拎回去。”
李址的爹是翰林大学士跟沈岭的爹是至交,两家从小订亲,沈岭同李址可谓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说起来沈岭往昔在帝都内的丰功伟绩李址可是一清二楚,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是他在一旁协助,论从犯有他一份,他深刻的认为两人是天造地设般的一对。
“至多再给你一年,一年后你再不定下来,我就去岳丈面前说你悔婚。”李址虽是退了一步,但这一步退得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李址!你敢!”西岭杏眸圆睁,怒目瞪向他,“还有谁是你岳丈!”这都还没嫁给他呢,他叫的倒是顺口。
“长公主。”李址突然正了神色,目光肃然望向玉阶之下。
洳是下了鸾舆,踏下玉阶的文武臣工纷纷向长公主行礼,她静立在那儿,面带微笑,一袭珠灰流纱的宫装垂曳在地,云缎似的乌发绾成宫髻。
东擎、南驰和北雪三位四方骑将领被长公主招至身前,西岭知道恐有大事发生了,心下有些激越,脚步急促的朝长公主走去,一旁李址紧紧跟随。
“臣参见长公主。”两人同声跪拜。洳是单手虚扶赦礼,目光含笑将面前的两人打量:“本宫听闻沈李两家有媒妁之约,看来这好事将近。”
还不待西岭说话,李址抢先一步说道:“恐怕要让长公主失望了,有人不怎么想嫁。”
西岭瞪着他,咬碎一口银牙,没想到他居然在长公主面前拆她台。
一旁有人忍不住闷声笑,是同西岭不打不相识,一打成知交的东擎。
洳是忍俊不禁,笑望向西岭,戏谑道:“真不嫁么?”
西岭狠狠揪住帽盔上的缀璎,低呼道:“眼下这不是时机不对么,哪儿脱得开身成亲。”
时机……听到这两个字,洳是想到返回帝都时收到朱赢从南秦送来的情报,原本的一丝欢愉心情也逐渐湮灭。
“李大人放心,届时本宫定当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新嫁娘。”洳是淡淡而笑。
李址揖礼后就告退,洳是目光扫过面前四位将领,面色恢复冷然,沉声道:“你们随我去太极殿面见皇上。”话一落,她当先转身先行。
高阔雄伫的太极殿前,御前侍丞正静静候立在殿外,见到玉阶之下长公主翩然而至,身后又有四位上将,忙俯身跪拜。
“皇上可在?”洳是看向太极殿紧阖的宫门。
御前侍丞将洳是引到避风的廊柱后面,毕恭毕敬的回道:“皇上正在里面同几位大人议事,请长公主稍待。”
洳是点了点头,太极殿建于高处,扶栏远望可俯瞰东南三殿六宫,红墙黄瓦掩映在扶苏林木里。熏风微动,拂响宫檐廊角下悬着的铃铛。
她静立良久,才听到身后宫门吱呀一声打开,几位身着朝袍的官员依次而出,看得出那几位都是太常寺的人,他们没想到长公主会候在殿外,都有些诧异,待回过神后马上伏地行礼。
御前侍丞从殿中走出,恭敬传达圣意,请长公主和四位将军入殿。
“臣妹,叩请圣安。”
皇上正伏案疾笔书写,听到洳是的叩见声,这才抬头,将手中朱笔搁了,走下御座玉阶将她扶起,脸上透着喜色:“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听人通传。”
“臣妹回来的时候,皇兄还在上朝呢。”她身后四位将军依次叩拜见驾。
“还顺遂吗?”皇上温言询问,他并不知麓山一行的凶险,而她也刻意隐瞒了下来,不愿提及徒惹他担心。
洳是摇了摇头,抽出袖间一直被她握着的一封书折递给皇上,“皇兄先看看这个吧。”
皇上接过书折打开,里面数十行字,字体方正茂密,笔力雄强圆厚,一般男子都写不出颜筋风骨,她却写出了七八分的真髓。
“这事有几分是真?”皇上缓缓合起书折,俊朗的眉目间凝出一抹忧色。
洳是眉睫低垂,眼中闪烁冷意,“就臣妹来看,此事有九成是真。”
“你怎么想?”皇上沉声问她。
“这场精彩纷呈的大戏若只让他们唱独角岂非太可惜。”她笑的狡黠,唇角微挑出讥嘲一笑,娓娓又道:“他们想来个无中生有,我们何不顺其意思来个化虚为真。”
皇上手中握着书折,沉吟了半刻。旋即转身走至宫殿东北角,拂开垂曳交掩的帷幄,里面一块偌大的空间,左右两壁立着一人多高的灯树,上面点满烛火,映得此间如同白昼。
面前一张宽大的红绒缎绸覆在墙上,皇上走上前抬手掀开,一张凤朝疆域山势图顿时显现出来,长约二丈,高有十尺还多,地图上的山丘河脉皆是标志仔细。
“南秦与皇域交界处多为雨林山丛,行军极为不便,若要攻皇域,必走鄂城,鄂城城防坚固,外接广阳平原,十里之内几乎可以一览无遗,易守难攻。”皇上顿了顿,眼神落到地图上的一条蓝带上:“鄂城之后便是迋城与盍城,然后便是横跨皇域的湛江了,若无栈桥船只,几乎难渡湛江……”
“陛下的意思是先攻南秦?”东擎惊诧脱口,四国与皇域现在暂时还保持微妙的平衡关系,皇上这一击而出势必会将这种平衡给打破。
“难道是先破后立?”北雪也带了几分疑惑的问,四将之中尤以他最为心思敏锐,稍许洞察出皇上的意图。
“我不日前得到情报,南秦送运至古兰的万旦粮食在经过鄂城的时候,会被皇域的骑兵劫掠。”洳是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果然见面前四人不由自主的变了脸色。
“我们打劫他们干什么?”西岭问的直白,而这一问却也恰好是其他三人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驻疆边军里有泰半是他们四方骑的骑兵,这事儿他们四个上将军都不知道,又是从哪儿传出来这种虚话。
“这便是南秦的无中生有。”洳是将自己所知细细说来,“以为我们受北齐和晋国牵制,不敢与他们过多周旋,便玩了这出把戏。”她说的时候由始至终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像是正在看着一出赏心悦目的大戏,“我们便先给南秦添些热闹,也算给南秦未来新储一个小小的贺礼。”
洳是和皇上相视而望,彼此心照不宣,心底却是透着雪亮。
“什么虚的实的老子不懂,老子只知道陛下和殿下要老子往哪里打,老子就往哪里打!”南驰的声音响若晨雷惊鼓,曾是十六省三十八处马寨总瓢把子的南驰,悍气余威还在,时不时忘记自己臣将的身份。
一旁东擎曲肘捅了捅他腰身,他这才反应过来,忙支吾道:“老子是想说……不,臣是想说……”他一下子文绉不出话来,狠狠抓了一把脑袋,恨声,“算了,老子……臣,不说了。”
西岭深深抿唇憋住笑,低头擦了擦鼻子。
“北齐与晋国或成联纵,而我们真的要倚托南秦吗?”北雪眼底不掩忧色,目光直直望向长公主,“可是南秦真的能够倚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