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鸾驾从近郊玉山南回,有万余铁骑随行守护,为了避免叨扰晋阳百姓日常作息,长公主特命鸾驾绕晋阳而过,但仍旧有许多人为了瞻仰皇室公主天颜而涌到郊外,一时里,平常人声鼎沸热闹的晋阳街头突然有些冷清。
夜隐幽走在街上,他穿了天青色的窄袖长衣,即便是寻常服色也难以掩去一身非凡气度,容颜俊朗无畴,饶是晋国国都里的百姓见惯高门世家的公子,也不由被他吸引,纷纷侧目回顾。
他无视周遭人的目光,一路慢行,似乎并没有目的地。
在街角一处传来不寻常的喧闹,那里正围堵着不少人,人群里面隐约有争执声传来。
夜隐幽是个没什么好奇心的人,确切来说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他向来视若无睹。还没擦过人群,那些簇拥着的人忽然就散开了,他随意侧目一瞥,这才看清楚了那幕景象。
一个孝服女子跪坐地上,额系白巾,双手掩面似乎正在轻泣,身前一张破落席子下躺着个人,赤裸满是污垢的双脚露在席子外。旁边身穿绫罗身材高壮的男子正与一个年轻少女起着争执。
“嘿,这小娘子是大爷我先看上的,你个小丫头片子凑什么热闹。”男子目光轻佻,双手交抱叉在胸前,完全不把面前的少女放在眼里,一旁跟着的小厮赶忙去拉地上孝服女子。
年轻少女闻言大怒,她最痛恨别人小瞧她了,当下恼怒不已,不顾一旁侍女的劝阻,冲上前就是一脚踢翻了那个刚要伸手拉人的小厮:“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回去拿面镜子好好照照吧,我出三十金,这姑娘我买下了!”说完,随手解下腰间的绣金描花的钱袋子,往那女子脚边一丢,那荷包重重的落下,四周人群又渐渐聚拢起来,有人啧啧出声,交头接耳的暗叹这姑娘出手豪阔,三十两金子都可以买百十来个丫鬟了,而那跪坐掩面的女子身子萎顿伏地,哭的更凶了。
夜隐幽多瞧一眼的兴致也无,转开了目光,脚下步子依旧迈的不紧不慢。
“小丫头片子,敢耽误老子好事!”男子虽然声势吓人,却也不敢真的动手,毕竟晋阳是首府之都,治安一直十分好,若是当街寻衅闹事被衙府官差拿了回去,他也麻烦。
但那个娇俏年轻的少女压根管不得那么多,听他直呼自己丫头片子,心下顿时火起,掀起罗裙就是一脚飞踢到他膝盖上,那男子未防她出其不意的一招,被她一脚踹实,痛得他抱着膝盖一通哀呼。
“你个臭丫头,今天老子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他也是被她踹出了火气,抬手就推搡起来。
那少女长的本就娇小,被他大掌这么一推,一时立足不稳脚下连连倒退数步,要不是身旁侍女赶忙搀扶,恐怕要当街跌个跟头。
男子朝两旁小厮打了个眼色,那两个家仆摸样的男子卷起袖子,就朝少女欺身逼近,周围人见到这是要大动干戈的意思,哄然一声又往外退开几步,人群却并没散,只空出了偌大的场地留给里面的人。
少女见着阵仗,心里有点发虚,暗暗吞了口干沫,面上却还是镇定自若,一点也不乱阵脚,反倒是她身旁侍女一副吓得快要哭出来的摸样,期艾的拽着她的袖子,嘴里不知念叨嘀咕着什么。
“怕什么!”少女突然狠狠呵斥身后侍女,眉眼间闪出厉色,一手抬起,纤纤玉指隔空指对向面前男子,声音凌然生寒,“你今日要敢动我一根头发,我必定让你有命来无命回!”
男子见她一副傲然摸样,心下打了个顿,想她字里行间露出的威胁跋扈而嚣张,讲的自己好似世外高手一样,可分明刚刚推搡间,她没半分力气,别说功夫了,恐怕花架子都没。
周围诸人一副看好戏的摸样,还对他指指点点,此刻收手罢了的话,他颜面何存?只怕以后认识他的人都要笑斥他堂堂七尺男儿还怕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丫头!”男子恨声,眼中露出彪悍凶光。
少女口中话语说出来锋锐,可心里压根没谱也没着落,眼见自己将他激怒,恐怕今日免不了要受顿皮肉之苦了。
眼看左右两人朝她逼近,抬手就朝她脸颊上掴来,她咬着牙硬撑居然也不躲不避,想要生生受下那一掌。可是预料中的痛意并没有如期到来,面前的两个男子居然不约而同的抱住手腕哀呼痛叫。
少女这才瞧分明了,那几人手腕折出诡异的弧度,竟是被一击折断,也不知是谁暗中出手,解救了她于危难困境之中。
而刚擦过人群的夜隐幽清晰的感觉到几股凌厉的破风声,接连而至。他循着那股声势抬眸寻去,看到一抹纤细高挑的身影倏忽闪过,一眨眼间就没了踪迹。
他微微一笑,浅灰深瞳里似有水波温柔流淌,他转眸看向地上散落的几锭碎银子,唇畔笑意又浓了几分。
而那个少女正寻思着是谁帮了自己,目光寻曳了一圈,却只看到那些见大戏落幕三两离去的路人,直到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那一刻他正侧了脸,目光落在她身旁地上,长睫半垂,容颜如映日光,俊美而又倜傥,让她心头砰然乱跳,有股热辣的气血涌至胸口,竟让她一时僵立在原处,脑中一片空茫,不知所来,不知何往,眼里只看得到他。
“殿下!”直到身旁侍女带着哭腔的低唤了她一声,她这才神魂回体,身子打了个激灵。
萧豫眨了眨眼,再抬头时发现那人已经走远,她想去追,却不妨侍女抱着她的臂弯死活不松开,“殿下,咱们回去吧!”侍女哭的满面泪花,觉着自己跟着公主出来真是九死一生的差事。
“哎!你别拽我!”萧豫扒拉开似八爪鱼般攀着她不放的侍女,“今日王兄回来,我就再没机会出来了!”她甩开侍女,想要去追那个人,可抬目四望,哪里还能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夜隐幽拐过街角,前面市道宽阔,商铺鳞次栉比,他毫不犹豫的举步走向一间门前悬挂有偌大“酒”字布招的店铺。“大曲,汾酒,五粮液都要,还有你们晋国佳酿花雕也要。”她站在柜台前,纤如玉裁的食指起起落落的点在那一瓮又一瓮的大酒坛上,店铺老板亲自提着几个酒葫芦为她装填美酒佳酿。
“你伤重未愈,不宜饮酒。”他走上前,快她一步接过酒铺老板递过来的四只酒葫芦,提在手中足有七八斤重的分量。
“我哪有如此不济!”洳是瞥了他一眼,似笑还嗔道。双手往腰上一摸,这才发现带出来的几两银子已被她当暗器丢掷了出去,此刻也不知落到了谁的钱袋里。
夜隐幽替她付了酒资,一手牵了她,两人走出酒铺,漫步在街道上。阳光晴倩,轻风温软,平静如似水流年,他想,若能这样走到日暮白头,该有多么的好。
“洳是,我带你去一处地方。”他侧眸低望她,将她五指扣在掌心。
她笑盈盈的回望他,露出狡黠的笑来,连连摇头,“不去不去,我赶着回家呢。”
他唇角微扬,目光温醇透着融融的暖意,“去处不远,自然不耽误殿下回都。”
“是哪儿?”她不由生了好奇,这些年来,从初遇相识到而后江湖结伴,都是她一往无前,穿梭来往于凤朝疆域各个地方,他一直陪伴跟随,从来也不曾邀她同往一处。
今日,他相邀与她同往,可真是破天荒了。
“到了后,你自然知道。”他卖了个关子,笑意淡淡的眸子里居然闪过一丝黯然。
洳是见他不愿多说,便也不再追问,街市漫长,两人走得又慢,走了许久还是在城内热闹繁华的市中心。
她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靠近他肩头窃声低语:“我觉得周围好多人在看着我们。”
凤朝民风开放,男女之妨已不算重,只是众目睽睽下牵手携行的还是十分惊世骇俗,加之两人容貌出众,自然引来许多侧目。
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或好或坏,对他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寰,都不需要弹指拂去,一个转身一个念息里,那些目光便就灰飞烟灭了。
可她是天朝公主,帝王掌珠,即便是在江湖时,她行动起来也是悄无声息的,不曾真的招摇在那么多目光下,肆无忌惮的视礼教为无物。
“不自在么?”他轻声问,掌下力道却不曾松懈半分。
“怕什么。”洳是明眸微睐,笑的妩媚,“在坤桑的时候就经常能看到男女携手逛街的,我瞧人家也没什么不自在。若以后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去坤桑看看?”
那时的他们,情意未定,彼此心意不明,错过了大好的北国风景,错过了在月亮河放灯祈愿的契机,她在想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他们应该重履故地。
“好。”他微笑相应,眉梢眼底都透着欢喜,“只怕完颜灏不怎么不欢迎我们俩。”
“我们远到是客,他还敢嫌弃我们?!”洳是挑了挑眉梢,哼笑道,周遭人的目光如影跟随,还有人躲在暗处指指点点,她却全然不管不顾,半个身子倚靠向他,将他手臂牢牢环住,身体重量大半都压将在了他的身上,她咕哝道:“走累了,伤口疼。”
他神色有一瞬的动容,心弦情绪总能被她轻易撩动。
古卜巫言里曾说过,人的一生漫漫长途中,或会碰到一个与自己神魂相知相牵的人,也或许一世错身,终不能遇见。他此刻是如此庆幸在彼此大好年华的时候,能够与她相逢相知相爱。
还未走到城门口,忽然响起乌角鸣锣声远远传至,街市巷闾里的行人纷纷避让两侧,迎来从玉山回都的君王仪驾。
夜隐幽和洳是闪身躲在一家民户房后,静待着浩浩荡荡的王室车驾行过。
“萧樾这人倒是有些棘手。”洳是看着前方金驾朱帷的王车缓缓驰过,似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当日他拒婚,我本以为是夜宴上遇刺所致,可隐约又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
夜隐幽沉默不语,眼中神光喜怒难辨。
待仪驾过去后,两人出了城,城外有一辆乌蓬轻车正停着。
两人上了车,洳是想去勾那几坛放在一角的酒坛,手腕却被他攥住,整个人被他拽倒在软席上。
“谁又惹你生气了?”洳是倚在他的身前,笑言轻嗔,看他俊颜崩紧,眉间蹙出深折的一道痕迹,那清光明亮的眼底分明有些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