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住的大厦正对着南边,屋檐上的瑞兽有些年头,鸡犬升天的故事在贾家尤其真实。不管是皇帝的包衣,还是公子的伴读,总之能和主子们扯上一点关系,自然而然显得尊贵起来。
宝玉对这些却有些不耐。在他看来,贾母一个老太太,就该好好的待在养老院里,和她的同龄人刷会儿短视频,跳跳广场舞,再不济,也不能把他宝玉当做猫啊狗啊一样,养在身边。
袭人在后面紧跟着宝玉,一叠声的喊着慢点慢点,宝玉倒是像和谁置气一样,抿着嘴,低着头,直往前冲。
早有小丫头看见宝玉和袭人过来,笑着打了帘子,还没进屋,就闻到一股子扑鼻的香味,宝玉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我听着好像是宝玉的声音?”里面传来一阵议论声,不一会儿老太太笑了起来。
宝玉转过屏风,就见一屋子的太太、姑娘,各个穿着不俗,样貌惊为天人。中间靠左歪着一个满头白发,面色慈祥的老太太,正笑着指挥一个穿金戴银的少妇摆碗碟。
“可不就是宝玉,宝玉,你咋啦,咋大夏天的还打喷嚏,不是还病着呢?”纹彩灿烂的少妇回头一看,见宝玉面若桃花,虽有些呆气,但是唇红齿白,反而显得一段自然风流来。
袭人有些喘的才进来,就听二奶奶王熙凤接着问道,“袭人,宝玉的病可是好了,咋刚才还打起喷嚏来了,别不是受了风吹,又反复了吧。”袭人没来由的唬了一跳,才要说话,就听宝玉说道,“给老太太、太太请安。”一边用眼神斜了一下王熙凤。
“没事,病是大好了,就是才走的急,气没喘匀,不赖袭人。”宝玉解释道。
“宝玉,你过来,我看看。”老太太果然不放心。
宝玉却没直接走过去,反而先走到王夫人跟前,说道:“才去给父亲请安,父亲不在,这会儿子才过来。”
“你父亲天不亮就去部里了,你找他有什么事?”王夫人问道。
“也没啥要紧的事。”宝玉见王夫人身后站着一个不大的女孩,眼睛正盯着自己,见宝玉看她,她微微回以微笑,轻声叫了句哥哥。
“孩儿休息了这段时间,感觉身体大好了,想要出去走走,往父亲同意。”
“出去走走,去哪?”老太太听宝玉要出门,插话道。
“不拘去哪走走,在家里太闷了。”
“宝玉,这下你可转了性了,平时不是最喜欢和姐妹们一起顽,最讨厌出去见客,如今怎么要主动出去?”王熙凤笑问。
“不准,你才没好几天,出去万一再受了风寒。你这小人儿,火气不旺,外面风大,仔细肚子痛。”老太太不满说道,接着又对袭人说,“我素日知道你是最稳重的,好好看着宝玉,别叫他胡乱出去,外面不知道多少坏处,宝玉还是一个孩子,你看好他。”
袭人听老太太说的郑重,连声应是,王夫人也说道,“不拘怎么样,再在家里待几天,过了这数伏天,你再到你舅舅家去玩玩吧。”
这不跟住监一样?这个时代没有空调,也没有无线网,待在家里,尤其是夏天,只能看些笔记小说,以消磨时间。
当然,家里如果非常富裕的,晚上还能看个戏,听个曲,不过目前贾家还没有自家的戏班。所以说起来,宝玉每天只能对着几本古书,大眼瞪小眼。
见宝玉有些不高兴,老太太说道,“去和你的姐妹顽吧。”
贾家此时在老太太身边主要是迎春,探春,和惜春,迎春比宝玉要大些,此时站在老太太不远的地方,挨着另外一位少妇。那少妇穿着素雅,脸色发白,应该是宝玉的哥哥贾珠的妻子。可惜贾珠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读书读死了,英年早逝,如今只留下一个儿子和老婆,孤儿寡母在贾府内熬日子。
宝玉自知自己年纪太小,此时要是硬要出门,怕是又要闹出一段风波来,只好闷闷不乐的往外走去。众人见他全然不似之前和老太太、太太亲热,都是纳罕。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宝玉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夫人,我去和哥哥玩了。”探春见众人面色各异,自己生母赵姨娘站在边上只是冷笑。
袭人跟着宝玉出来,见宝玉一人站在院中,正抬头看天。袭人把宝玉一直当做一个孩子,她比宝玉打几岁,又从来自觉自己比宝玉多吃过苦,多几分见识,无形中总把宝玉当做一个孩子。时时想着规劝宝玉上进。如今见宝玉除了那份呆气外,性格大变,心里无端生出一份焦急来。
“宝玉,你咋不多在老太太面前顽一会儿,只想着出去?”袭人语气里面带了一丝责备。
“你说这人咋还不如一只猫?”
袭人顺着宝玉眼光看去,见一只橘色大猫正懒洋洋的趴在屋檐之上晒太阳,对宝玉的感慨一无所应。
袭人听宝玉抱怨人不如猫,忍不住笑了出来,“又浑说什么,玉奴儿是老太太养的猫,为家里看家护院,捕鼠驱虫,可是勤快的很。”
“哥哥可是羡慕这猫能为家里做功勋?”探春说道。
“那倒不是,羡慕它自由自在,天下大可去的。”
“那可未必,如果不是那些小丫鬟每天喂它,说不得它每日就要为填饱肚子奔波,哪还有这闲暇时间晒太阳。”袭人不满道。
“我有时也想,如果我要是一个男儿,说不得也能出去走走...”探春听了宝玉的话,眼中一亮,越过袭人,走到宝玉边上,与他并肩。
“哥哥可听说过科举?如果能中了状元,说不得天下哪里都能去得...”
“科举自然是听说过的,但是也听说那考试十分难得...”
“小姐,这话可乱说不得...”见探春还要说话,袭人急忙说道,“东府的敬老爷,读书读的狠了,虽得了个举人,最后落得个出家。大少爷贾珠,读书熬的狠了,就那样的人儿,居然早早去了。老太太、太太早就说了,咱们这家里,不指望着你读书考科举...”
探春脸色微微一变,没再说话。
袭人拉了宝玉,回到宝玉院内,见宝玉还有心事,怕他真转了心智,要去科举,急忙把另外两个大丫鬟叫来,陪宝玉顽。
可宝玉哪里还是个孩子,此时既然已经存了别的心思,即使面对三个如花似玉少女,也只觉得疲于应付,四人顽了一会儿陆棋,宝玉就推说自己累了,不玩了。
此时的科举制度,说起来十分复杂,经过几千年数个朝代的演化,科举制度已经不是一种简单的选材制度,涉及到各方面的利益、平衡,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熟语有云,“朝中有人好做官。”贾家既然出过一位秀才,自然对这里面的门道很清楚。
贾珠很早就请人启蒙,当时家里对他的期望很大,希望贾珠能重现祖上光辉,说不定皇帝洪恩,如果能成为太子伴读,又能保贾家百年富贵。
可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好好的一个人,居然早早病死了。这点一直是贾母、王夫人心中最难过的事情。
所以宝玉直到现在还没找人启蒙,原是贾母本就打算让宝玉平安富贵一生。
宝玉心中对贾母、王夫人打算自然不知,他躺了一会儿,见袭人、秋纹都去忙事情,只有麝月在边上看着。
“你这是做啥,看着挺难的。”
“还不是给你打个肚兜,免得你晚上受凉。”麝月道。
“原来是这样,你是个勤快的,我问你个事情,你知道不?”
“何事?”麝月把手中的针线一停,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珠看向宝玉。
“我哥哥贾珠是怎么没得?”
“啊!”麝月一惊,“咋想起来问这个?”
“也没什么,今天看到嫂子独自一人,忽然想起来问问。”
“没得意思,大少爷没得时候,我才多大,那里知道许多。”
“你知道多少说多少呗,我就听听。”
“你家的事情倒来问我,你去问袭人,她知道。”
“袭人哪里有你知道的多,好姐姐,你就告诉我吧。”见宝玉忽然变回以前的样子,撒娇起来,麝月没来由的一喜,想了想说道:“我也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夫人头胎生大公子。大公子从小就聪明,老爷也很看重大公子,早早从外面找了西席;听说那时候老太太也喜欢的很,后来十四岁就进学,家里可是大大的庆祝了一番。”
“后来不知道怎的,又下场了几次,没考上举人,后来又娶了妻,生了兰哥儿,读书越发的用功,瘦的不成样子,连老爷都劝了几回,就是不听,后来不到二十岁,一病就死了。中间还请太医院的太医来看过,太医说,熬的紧了,身体油尽灯枯,气神磨没了。后来有一回儿,老太太还说,咱家这样的家室,本来就不应该走科举这条道,那科举是给那些个人的,咱家去科举,就是挤占人家的道,自然有很多人背地里诅咒的。珠哥儿就是这样没得。听说你大姐姐还很哭了一回。”
宝玉听麝月讲完,心里暗暗盘算。自己和探春年纪差不多,比贾环也大的有限,所以说起来贾珠如果在的话,贾政也算得上儿女双全。
也许正是因为贾珠英年早逝,这才有了如今贾家的格局。
“原来是这样。”盘算一把觉得目前情况自己绝对没办法独自出门,如果为了将来打算,科举之路看来是最现实、最省力的道路。除非自己甘愿就这样在内宅当宠物,不然只能靠自己。
“那我那嫂子性格如何?”宝玉小心问道。
麝月自然不会多想--宝玉此时只比贾兰大几岁--“性格自然是极好的,她家也是诗书传家,听说当时李老爷和我们家老爷还是同窗...”
“好麝月,你帮我办一件事情...”
“何事?”
“帮我去嫂子那边问问,我哥哥进学的书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