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见有热闹可看,顺路下了一楼。贾雨村不敢大意,也跟了下来。
众人都在看热闹,贾宝玉也不嫌弃拥挤,自己从另外一边走了进去。见前面一个小和尚正在满脸通红的看着,便低声问道,“小和尚,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和尚回头看来,见是一个公子哥模样的少年,和自己年纪仿佛,也不疑心,道,“真是世道不公,王施主一个孝顺信佛之人,居然被污蔑成了盗贼。”
原来这被打之人姓王,是城外王员外家的公子,王员外早逝,只要他和老娘相依为命。还好王家家境还算殷实,王员外一命呜呼之后,靠着家里的几亩良田,几个忠诚的仆人,王家倒也没有落得衰落。
这王家夫人也笃行佛家,但是小户人家,自然没有如贾家一样的定点家庙。早年曾经来这定慧庙拜过几次,觉得颇为灵验。
自从王员外去世之后,夫人更加虔诚,每月初一十五,必然打发家人前来庙里添香送油,是定慧寺重要的香客。
今日夫人又打发儿子前来的庙内进香。那王公子年纪不大,因为家庭原因,也是心善之人。他独自在佛前替父母祈福许愿之后,正要离开,就见地上有一绣花香囊。
王公子不疑有它,把那香囊捡起,打开一开,里面有几个金银豆子,并一张叠好的纸张。那王公子当下寻找失主。才问了几个,就见一个黑衣中年人前来讨要。
王公子见那黑衣人面向凶恶,不像好人,这香囊又明明是女子东西,自然不能轻易交还。就要和那人验证。谁知道那人只是不依不饶让王公子立刻把香囊交还。
王公子不耐,拒绝交还。那黑衣人见人越来越多,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了。
王公子心里奇怪,也没放在心上。不想没过多久,那黑衣人已经带了一帮人前来讨要。王公子才要拒绝。黑衣人已经打了过来。
那王公子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只能逃跑,谁知出来寺门,已经被几人打到在门前。
寺内和尚急忙上前阻拦。那黑衣人只说王公子是小偷,偷了他们东西,不依不饶。
眼看王公子被打的满脸是血,卧倒在地,几个大和尚想要上前,又被推搡开。一名黑衣人上前又打了王公子两个耳光,只把王公子打蒙了,才去他身上掏摸,一会儿果然从那公子衣服内掏出了一个香囊。
那人急忙打开香囊,见里面还有一张纸,打开扫了一样,脸色大变。低声对那地上的王公子道,“这纸张内容你可看了?”
王公子此时被打的神志不清,那里还能回答,只是在那抽搐,不见回答。那黑衣人又低声问了一遍,都没有得到回答。
“把这个小偷带回去,等候发落。”就要2人上前架起王公子,一行人喝开众人,往东边去了。
贾宝玉在边上看着,心里微微有些愤怒。别人看不到那纸张内容,他却看的清楚。那纸上分明写的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救命之事。
只是不知道这些黑衣人是什么来历,居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贾宝玉不动声色叫来一个随从,示意他跟上那群黑衣人。众人散开,贾雨村已经看到了宝玉,贾宝玉问道,“先生,那些人是什么人,怎么如此跋扈。”
贾雨村沉默不言,另外一个人道,“这些人看样子都是精明干练之人,而且进退有度,组织严密,似乎不像是街头泼皮,恐怕来头不小。”
另一人低声道,“我看他们穿的靴子乃是皂角靴,乃是禁军里面的人才能穿的...”
贾雨村喝到,“胡说些什么,禁军如何能做出这样的当街打人的事情来,我看你是看花了眼。今日就到这吧,我们也散了吧。”
说完就带着宝玉返回贾府。
话分两头,却说转眼贾政一路辛苦,路上又遇到一伙强人劫道,多亏了手下强力保护,沈复带着的两人,其中一人武力看起来也是不错。这才顺利到了顺天府。
贾政道:“随大人,我们还是说点正事吧。”
“钦差大人请讲。”
“昨日我的家人对我禀报,说有人把朝廷紧急下发的救灾粮食换成了麸糠,随大人知道吗?”
随德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并未直接回答,捋须一番道,“听说钦差大人是来查赈灾银子的事情,赈灾的事情也在大人监察之内吗?”
贾政微微一愣。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如果是以前的贾政,此时多半存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今日不同往日。贾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我们都是朝廷的官员,是百姓的父母官员,如果看到百姓受苦、不公,不敢出来说话,那还不如辞官回家,长啸于南山之下。何必领这份俸禄呢。”
随德转头看先贾政,这番话倒是出乎随德的意料。只是随德不知这些话是贾政真正的想法,还是只是一番大话。
随德道,“说起来这里面和存周你,也算有些交情。既然你想知道,说说也无妨。”随德背景复杂,宦海经历几十年,算是八王势力中的中坚力量,一些话自然是无所顾忌。
“还请大人赐教。”
“你可知道为何要把赈灾百米换成麸糠?”
“不知道。”
“原因很简单,一斤白米可以换成三斤的麸糠,这样朝廷本来下发救灾粮食可以翻三倍之多,存周现在知道原因了吧。”随德笑道,像贾政这样的世家弟子,哪里会清楚这些。
“可是麸糠是牲口吃的,白米是人吃的,把牲口吃的东西给人吃,这不是太...”
“存周这就是书生意气了。”随德打断贾政的话,“再说灾民还算是人吗?”
听到随德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贾政只感觉到一股怒气冲头,拍案而起,道“灾民如何不是人?”
随德见贾政大怒,劝道,“存周何必生气,你听我说。你才到直隶,对这里的情况根本不了解。听我给你解释。”
贾政想要拂袖而去,先去参他们这些无量的官员一本,但是见随德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多少想听听随德的狡辩。
见贾政坐下,随德道,“大人可知道直隶有多少人受灾?想必大人不清楚。我来告诉大人,不下百万。大人可知道朝廷下拨了的粮食够多少灾民渡过这段难关?不足十万人!”
“也就是说,按照朝廷下拨的粮食,有整整九层的百姓是没办法领到粮食的。”
“可是据我所知,城里的粮铺还在高价卖粮...”贾政忍不住反驳道。
“那点粮食,不过杯水车薪,就算现在把粮铺给抄家,不过多了百人的口粮,反而会引起骚动。”随德眼中闪过一丝讥笑,再说在这个时间还能高价卖粮的,哪个不是背景深厚,无所顾忌的,“存周可知道那些没有粮食吃的百姓吃什么?”
贾政道,“不知。”
“先是吃野菜,野菜没了吃树皮,树皮没了,吃土!”随德缓缓说道,“存周是读书人,应该知道‘易子而食’的典故吧。在你看来,那就是四个字。你没有亲眼见过,我见过。我宦海多年,经历了多次这样的天灾兵祸,那就是一块肉!”
贾政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有了说不出的感觉。反驳道,“所以这些官员就从百姓的唯一一点活命粮中克扣?我调查过,他们中有的就是贪官污吏,而且乘机打发国难财。”
随德道,“今日和存周一番交谈,才知存周有君子之风。不过存周,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随德道,“暗室之语,出得我口,入了你耳,出去之后,你我都当没有发生过,如何?”
“自然。”
“我信你们贾家的信誉。”随德笑了笑,似乎话里有话,“存周以为救灾的关键在哪?”
贾政道,“自然是把朝廷的救济粮足额公平的发到灾民手里。”
随德轻笑,“且不论这救济粮到底够不够,我先问你,要公平发到灾民手中,谁去发?直隶地界方圆万里,大小村庄数千个,你去发还是我去发?”
“这...可选择大县,出榜安民,让他们自己来领。”
“灾情之下,如何确保每个乡村都有人通知,如何确保领导的粮食不被强人掠夺,如何确保每个县城的粮食不被哄抢?”
“自然有县令安排。”
“对呀。依我看来,这救灾的关键,就是官员上。存周你想过没有,官吏都吃不饱,他们会有心思去好好赈灾?人都是自私的,会看着自己的妻儿挨饿,无动于衷,先去顾忌那些灾民?”随德冷笑道。
贾政沉默一番道,“我看过他们账本,这里面有的人太过分了....”
本来以贾政的能力,是绝对不能得到如此重要的东西,奈何贾宝玉安排了两个在能力上几乎无所不能人性兵器给贾政使用,贾政行事多了极大的助力。
随德此时心中暗惊。本来打听贾政只是一个不通实物的世家弟子,此次前来无非走个过场。实在不行,拿出八王的威名,再加一些黄白之物,自然可以化险为夷。
昨天听到账本失窃,随德还以为是那位出手,派人抢夺了去。他今日前来见贾政,也只是礼貌拜访一番,没想到居然是贾政拿到账本。
此时形式一下逆转。随德不得不谨慎起来。
听贾政说到此处,随德也不再兜圈子,讲大道理,道,“存在,你可知这账本的出处?”
“不知。”
“存周可知薛家?”
贾政脸色微微一变,有不好的预感,道,“哪个薛家?”
“还能是哪个薛家,当然是你我都认识的薛家,紫薇舍人薛家...”此时贾政才明白,刚才随德那句话里有话的意思,原来是这样。
贾宝玉的父亲,贾政的王夫人,和薛家当家夫人薛夫人都是出自王家。论起来贾宝玉叫那薛家当家娘子姨妈。原来这账本居然是薛姨妈家在背后运作。
牵扯到薛、王两家,这倒让贾政顿觉棘手了不少。
随德见贾政一时无语,加上自己知道了账本的下落,两人都要回去勾连商议,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贾政便端茶送客了。
待随德走后,沈复进来,见贾政独自沉思。
贾政想了一会儿,一时理不清头绪,见沈复和另外一个幕僚正等在厅下,道,“沈复你留下,我有事问你。”
待厅下只剩下两人后,贾政道,“那贾一、贾二的来历你可清楚?”
沈复摇头苦笑,贾宝玉只是让他带着二人,这二人和药铺的掌柜和伙计倒是有几分相似。都是那种表情木讷,不喜说话。但是经过路上那次劫道意外,倒是无人再敢轻视二人。如今二人又不知如何得了那份账簿,上交了贾政,让贾政一下摆脱了两眼一抹黑的处境。算是大大露脸。贾政对二人来历疑惑,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