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石仔和母亲一起上街,果然没人再来说媒了,但多会羡慕或略带嫉妒的讲一句。
“霞妹你就有福气咯!”
一路上又是存钱又是购物,除了购置晚餐的食材,回乡还有很多东西要置办。
比如红纸。
回家之后,两人分了工,母亲在家烧饭,陈石仔为明天返乡做最后的准备。
他家住的这片区域有个猪贩子,也不只是收猪,鸡鸭鹅一起收,家里有一台小四轮拖拉机。
返乡要带的东西太多,坐客车带会很麻烦。
拿着两桶港岛产的铝桶双喜烟,陈石仔走进了这家院子。
“钟叔在家吗?”
陈石仔只知道收猪佬姓钟,小辈们都这么叫,同辈、长辈一般都喊他“收猪佬”。
“呀,石仔,快进来坐。”
纱窗门后面人影一闪,门被打开,阿婶热情的招呼。
“你钟叔收猪还没回来,怎么,想要活猪?”
收猪佬家也是这片的富户,但肯定比不上月入两千的陈家,见陈石仔上门,知道来了大生意。
“是呀,想要两头肥猪,但要钟叔送到洪江镇。”陈石仔并不进门,说着把两罐烟递给阿婶。
“啊呀,怎么这么客气?”嘴上说着,手里却丝毫没有推拒的意思。
“洪江够远哦,怕是要四五个钟头。”
阿婶笑,陈石仔也笑,但随手就从兜里摸出只红包,这是真红包,红纸包的。
“阿婶,这是给你孙子的利是,还要麻烦钟叔明天走一趟。”
不是二三十年后商店里买的,制作精美的封包,这个红包就是随手折的,手指挑一下就能看到里面的钱币金额。
陈石仔包了一百块。
“啊呀,哪里要这么客气的?”阿婶脸上的笑容更甚,嘴都要裂开了。
猪肉佬平常一般在乡下,一天最多能收到两头猪,不过挣二三十,有时还不见得能收上猪。
一百块对他家也不是小数目。
“阿婶,我家里还有些东西,要一起带回乡下,麻烦钟叔回来让他去我家一趟。”
“好好好。”阿婶满口应承。
猪肉佬家的院子里有点味道。
收猪一般下午或者晚上才回来,猪要隔天才卖出去,一般都会在院子里养一晚。
离开收猪佬家,陈石仔又连忙往家赶。
事情还多着呢,光红包就至少得准备上百个,三年没回乡了,也不知道多了多少小孩?
下午阿妈就给乡里打了电话,村里现在应该在准备明天杀猪。
傍晚,到了下班时间,整个县城里到处都飘散着炊烟。
陈石仔家除了两个大灶,两只蜂窝煤炉子也被搬了出来。
县城的人家少用蜂窝煤炉,还是会去砍柴,就为省几块钱。
没一会儿,弟弟妹妹和两个小伙伴就回来了。
再一会儿,两个堂侄也拖家带口的来了。
“石仔叔……石仔阿爷……”
两个岁数都大过陈石仔的大侄子,进了院门就开始带着孩子招呼人。
侄媳妇招呼完,自觉的进了厨房,两家一共七个孩子,这一来,家里顿时闹腾了起来。
等陈石仔发完红包,孩子们轰的又跑出去玩了。
红包很小,每个两毛,可在人均普遍五分、一毛的年代,又算大红包。
两毛钱可以买四根冰棒,或者添一分钱,买三根果丹皮。
吃饭时也是老规矩,不喝酒的一桌,喝酒的一桌。
陈石仔家里只有父亲去世到他出海前那两年安静过,城里的陈家人就这三家,阿妈心地善良,每半个月都要给大家开顿荤。
孩子们最大的13岁,小的6岁,不是不想生,计划生育了。
“阿祖……”饭桌上孩子们奶声奶气,吴霞妹眉花眼笑,偶尔还瞟自家大仔一眼。
陈石仔假装没看见。
一桌除了他和阿妈,明天都是有班要上的人,酒也就收着喝,不到两小时,席就散了。
孩子们和阿妈在看电视,侄媳收拾、洗碗,小伙伴回家,弟弟妹妹早回房学习去了。
陈石仔和两个侄儿在桌前抽烟。
“阿东,你们厂子怎么样?”
“不行了,都两个月没开工资,就年前补发了旧年的。”
阿东叫陈景东,是四伯的小孙子,四伯七十年代和次子出海捕鱼,没能再回到陆地上。
海边的村子里,几乎家家都有出海没回来的男人。
“阿叔,我们也差不多了。”
两个侄儿一个在农机厂,一个在食品厂,都是陈石仔的老爸和三伯想办法把人弄进厂的。
“等一阵吧,你们自己也看看,县里有什么可做的。
呐,这是补发你们三年的利是。”
陈石仔说着摸出两个红包递过去。
“多谢石仔叔!”
两个堂侄起身,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鞠躬。
别看他们大陈石仔好多岁,但是实打实的血亲、小辈。
其实家里小辈的红包,阿妈每年都会代给,可如今这年头,国企已经越发艰难,陈石仔是想补贴一下他们。
每个红包600,超级大。
两个堂侄收下红包就坐不住了,分别去了一趟厕所,再回来时脸都笑歪了,还得强忍住。
侄媳们洗碗回来也神采飞扬,想来都各自告诉了老婆。
侄儿们进了厂,侄媳们可没法安排,都是家庭主妇。
六百元几乎能维持他们一家一年的生计,城里不比乡下,什么都得用钱。
……
坐客车到了镇上,几个堂侄蹲在自行车旁抽着水烟筒,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阿奶,石仔叔。”
几个二三十岁的汉子,见客车停稳,招呼一声就赶紧上来帮忙拿东西。
说实话,陈石仔倒是能把堂兄、堂姐们的名字记住,但表兄、表姐的就不行了,更别说侄儿侄女了,根本记不得几个。
至于再小的小辈……
村里离镇上很近,骑自行车不过七八分钟,两个堂侄一溜烟就把母子二人带回村里,其他人步行扛东西。
说是村里,现在的正名叫生产队。
刚进村头,乌泱泱的人,一村两百多户,过千人,大多姓陈,姓洪。
据说洪家是从新会迁来的,而陈家,是南海迁来的,所以叫做海会村。
两大姓的先祖,两百六十多年前,带着妻儿,架着小船,沿着海岸线先后来到这里,相差不过几年,然后繁衍生息。
说全村人绝大多数都是亲戚,也没什么问题。
“祖祖……阿奶
阿爷……石仔叔
舅爷……阿舅……”
好家伙,头都被吵的发昏。
母子俩早就分过工,和陈石仔平辈的,由阿妈派红包,小辈则由他来发。
成年人的红包不可能这时发,于是未成年的个个两毛钱。
印着五角星的帆布挎包里全是小红包,发,挨个发。
吴霞妹在老家威望极高,当然,辈分也是最高的几人之一,一路走一路都是问好的。
原因无他,陈灼在困难年代帮扶家族时,她从不提反对意见,怎么说怎么做。
这一大家子人,就是靠着城里的三伯、乡上的五伯,陈石仔的父亲三家人,带着整个家族,比附近的其他村子,生活要稍微好上那么一些。
回到祖屋,这里现在是大堂兄的家。
五伯和大堂兄在指挥小辈分猪砍鹅,四伯母则带着媳妇们洗菜切肉。
等陈石仔母子进堂屋里喝了茶水,五伯大手一挥,祭祖拜山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