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马雷克坐在一台电脑前,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一组不停变化的数字,其中一个代表心率的数值正缓慢却持续不停地在降低,让他有些抓狂,狠狠地瞪着那个数字,嘴里嘀咕着什么,似乎在骂人。他气恼地起身,走到镶在墙上的观察窗前,向隔壁的房间观望了一下,然后迅速地跑回电脑前,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转头看向右侧一台用电缆和电脑主机连接的精密机器,机器上方的一个玻璃罩里,插着几个装有液体的透明管状玻璃器皿,在他敲完键盘后,其中一个玻璃器皿里的液体立刻下降了不到一个刻度的剂量,他转向电脑屏幕,终于,那个不断降低的数字停止了下降,又缓慢升了上来,扬·马雷克嘴里咻了一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温度数值,又敲了几下键盘,然后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拿起电脑桌上的一个杯子,把里面已经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这位何大鹏和老三嘴里提到过的洋大夫,身材又高又瘦,留着一头凌乱的浅褐色头发,一张长脸上,高度近视镜片后的一双绿色眼眸十分冷酷,鼻梁高挺,鼻尖稍稍弯成了勾状,和他的向前伸出的大下巴互相守望,上唇留着两撇打理整齐的胡须,穿着一身连体防护服,没戴口罩,防护服的帽子搭在脑后。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扬·马雷克又走到观察窗前,望向隔壁房间里的那个冷冻舱,此时,冷冻舱里面弥漫着白色气体,透过玻璃罩,一个躺着的人形在白色气体的笼罩里忽隐忽现,那个人的脸孔大半显出红色。扬·马雷克看着这张时隐时现的面孔,一双绿色的眼眸毫无波澜,他并不关心躺在冷冻舱里面的人的死活,他关心的只有实验数据。
一年前,吕先生亲自去东欧找到了他,手里拿着扬·马雷克发表在生命与科学期刊上的一篇有关人类寿命的论文,而彼时的他,正处于焦头烂额的境地,他因为私下里欺骗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接受他的实验而使对方丧命,工作了二十多年的那家研究机构以他的研究有悖伦理的理由理解聘了他,他的妻子也弃他而去,理由是这个疯子多次试图说服她测试他开发出来的药物,不惜以她的生命为代价,在媒体的推波助澜之下,扬·马雷克在他的国家臭名昭著,但他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他所介意的是他的研究没有用武之地,吕先生的出现,像阴霾的天空上的突然洒落的一缕阳光,之后,在吕先生的运作下,他无声无息的来到这个隐匿于地下的实验室里。
扬·马雷克摇摇头,对自己最近的实验结果十分不满意,他伸手揉揉下腹部,那里仍然隐隐作痛。昨天夜里那个突然暴起,跑出去之前还用膝盖顶了自己裤裆一下的那个实验对象,让他感觉十分可惜,他所期待的某些数据,在这个人的身上都表现得很好,听说跑出去后跳到河里淹死了,这个结局,让扬·马雷克捶胸顿足。吕先生给他派来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助手,一直陪着他呆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实验室里,说是助手,两个人只能帮他做一些搬搬抬抬的粗活儿,他们主要的工作是照顾他的起居和实验室的安全,他们的日常所需,也是由吕先生安排专门的人,通过一个秘密电梯从楼上送下来,而实验室的废物和垃圾,也都装在袋子里放到电梯里运上去,再由那个人清理掉。
昨天早上的时候,心情不错的扬·马雷克看着两个年轻助手日渐呆滞的眼神,心里产生了一些不忍,让他俩出去透透气,两个年轻人担心没有得到吕先生的允许,扬·马雷克生气地说,在这个实验室里他说了算,吕先生怪罪下来的话,他会替他俩顶着,两个人听他这么说,眼神中顿时有了生气,扬·马雷克说,年轻人的激情需要按时释放,不必着急回来,没成想,那个实验对象也许就在等着这个机会,当天半夜就出了那档子事儿,等两个助手得到讯息迅速赶回来时,实验室的那扇特制的密码门敞开着,扬·马雷克靠墙蹲着,捂着下体,满脸冷汗。
陈敬站在黑暗里,眼睛盯着前面远处墙壁上的一盏灯散发出的昏黄光线出神,回想着从帽儿山上下来后的所闻所见,脑子里有些混乱,这个城市的高楼大厦和似乎无处不亮的灯光,宽阔平坦的马路以及上面跑着的各种各样的小汽车,还有人们的穿着打扮甚至于他们表现出来的精气神,让他真正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也更让他无所适从。他之所以上了那辆车顶上亮着出租字样的车,是因为从饺子馆出来后,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能去哪里,看到那些迅速赶到医院门口的警察,他知道是找他的,他可不想和那些警察动手起冲突。
好在,那个司机并没有问他去哪里就把车驶离了医院附近,可车开出了很远,司机却仍不问他的目的地是哪儿时,他就明白了这位肚子里可能没憋什么好屁,尤其是当他云遮雾绕地说要给自己找个试药的机会时,他顿时警觉起来,自己当年受伤后,被日本人抓走关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试过的药还少了,要不是师父把他救出来,他恐怕早已成了那些军医的手下亡魂,而师父为了驱除已经深入他的五脏的毒,想尽了各种办法,直到他快挺不住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才带着他找到帽儿山山顶处那个不知是哪个得道高人留下的修行之地,利用洞里的那张冰玉床把他冷冻起来,冷冻之前给他服下了费尽心机研制出来的药物,他记得自己昏睡过去前,师父说:“老二,你师父我也没把握救活你,但用这个法子,起码让你不会马上就死,一切看天意吧。”他模糊地看到,师父的脸上,老泪纵横。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陈敬回头,看见离他十几米的那道墙上,有一扇门缓缓升起,门里透出刺眼的灯光,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陈敬眯了眯眼睛,看清是两个十分精壮的青年人。两个青年人没有开口说话,走近,一左一右站到他身边,其中一个伸手向他示意了一下那道门,陈敬对他点了下头,示意他带路,两个青年人看着他十分淡定的样子,似乎有些感到惊讶,互相看了看,向陈敬示意的那个当先向门口走去,而另一个,明显是要陈敬走在中间,陈敬心下明了,这两个明显是看守或警卫的人,已经把他当做犯人一样看管起来了,这一幕,太熟悉了,陈敬的心底,一股怒火腾地一下烧起了一个小火苗。
三个人先后走进那扇门,陈敬被走廊里青白色的耀眼灯光晃得抬起手臂遮挡了一下眼睛,身后的那扇看着就很厚重的门正缓缓地落下,等到完全落地后,身后的那个青年人按了一下门上的一个按钮,几声沉闷的上锁的声音传来,走廊的一侧有五扇房门,其中的三个房间有灯光从门上小窗户里透出,陈敬注意到,这几个房间的门上都有一个带数字按钮的东西,走廊里的空气并不憋闷,竟然很新鲜,似乎有很细微的风从走廊尽头吹来。陈敬正打量间,一个房门突然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瘦高的长得像个螳螂一样的家伙,穿着一身白色的连体衣服,一脸不开心地看着他们三个,似乎很生气被人打扰。
陈敬对他身前的那个青年人说道:“这人怎么长这么一副鬼样子?是专门蹦出来吓唬我们的吗?”那个青年人回头看了看他,问道:“你没见过外国人?”陈敬笑着回道:“东洋鬼子见得多了,还杀过不少,这个是西洋的?”青年人冷笑着看了看他,说道:“你还挺会开玩笑。”说罢,向前走了几步,对扬·马雷克比划着说道:“这个,新来的。”扬·马雷克没理他,伸出食指,指点了一下陈敬,说道:“你,这里,来。”陈敬手里拎着那个装钱的纸袋儿,听话地走到扬·马雷克身前,抬头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抬手在自己的鼻子上比划了一下,咧咧嘴,说道:“鼻子长得很难看。”扬·马雷克似乎听明白陈敬在说什么,也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说道:“一点难看。”
陈敬一只手拿着纸袋儿,一手打开袋口,露出里面的钱,然后对扬·马雷克做了一个一脸苦相的表情,摇了摇头,扬·马雷克也做了一个同样的表情,摊开双手,摇了摇头,然后一把抓住陈敬的肩膀,拽着他进了房间,指了指一个椅子让他坐下,陈敬既来之则安之,坐下后好奇地看了一圈房间里的摆设,又把目光放在扬·马雷克身上,只见这个西洋人从椅子旁的一台机器上取出一个连着线的东西,先在机器上摆弄了一下,似乎打开了某个开关,机器上的一块玻璃亮了起来,然后来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右手,把连着线的那个小东西套在他的食指上,他感觉食指一痛,好像有针扎进了食指的指尖,那个西洋人回到机器前,眼睛盯着那块玻璃,不一会儿,玻璃上出现了很多数字和洋字码,那个西洋人好像不相信似的,摘下眼镜,使劲擦了擦,又马上戴上,俯下身子,认真地又看了一遍那些数字和洋字码,然后一屁股坐在机器前的椅子上,回过头用一种遇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的眼神盯着他,接着马上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个打电话的那个小东西,摆弄几下,放到耳边,眼睛却看着他,嘴里叽里咕噜说起来,应该是在和什么人通话,最后倒是冒出了一句半生不熟的汉语,“我要翻译,来,快。”
陈敬把套在他右手食指上的那个东西拽下去,指尖部位明显有个出血点,他冷冷地看着这个人模鬼样的西洋人,而对方并不介意他的眼神,只是用手指着他,嘴唇哆嗦着,问陈敬道:“你,我,药一样,你不死?”陈敬没明白他的意思,顺口问道:“不死?”扬·马雷克却以为这是陈敬对他的问题的肯定回答,更加激动,走过来抓着他的胳膊,带着他走到墙上那个窗户前,让他看向隔壁房间,指着那个冷冻舱,一只手掰着另一只手的手指头,数出四个,道:“四个,死。”陈敬看见了那个长圆形的被玻璃罩着的东西里面的人被白色的雾气笼罩着,脑子里一下子回忆起当初自己被日本军医折磨的情形,正要发作,身后的机器突然传来一阵嗡鸣声,扬·马雷克一个箭步奔向放电脑的桌子,看向屏幕上的那组数字,其中的一组已经降到了最低处,数字也已经变红,他急忙在键盘上敲打起来,电脑桌旁的那台仪器里的管状瓶里的液体一起下降,但似乎没起作用,那组红色的数字停留在原地再也没有升上去,扬·马雷克懊恼地拍了一下桌子,转头对陈敬说道:“再一个死。”
陈敬又看向隔壁,那个玻璃罩子反射着惨白的灯光,陈敬心底的那个小火苗一下子长高了,他迈步向门口走去,扬·马雷克急忙站起身,想要拦住陈敬,费劲儿地说道:“你告我,为什么?”陈敬向隔壁房间指了指,扬·马雷克马上明白陈敬要去隔壁房间,以为陈敬要看看冷洞舱里的那个不幸的人后,再告诉他实验失败的原因,脸上便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对陈敬伸出一个ok的手势,抢先走到门口打开门,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然后急急地走向隔壁房间的门,伸手在门上按了几个数字,扬·马雷克伸手拉开房门,率先走了进去,陈敬跟在他的身后,扬·马雷克有些急不可耐地在冷洞舱旁的一个设备上操作了一番,呲呲几声响过,冷冻舱里的气体被抽出,玻璃罩的盖子缓缓抬起,一股冷气扑面而出,一个中年女性的身体完全呈现在陈敬的眼前,只是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眼睛微睁,脸上的皮肤红得如同血液要从里面渗出。
看着这具尸体,陈敬脸色白得似乎要结冰一样,他伸手拔下女子身上插着的几根管子,两手分别托在她的颈后和腿下,小心地把这具尸体抱了出来,放在地板上,然后看向扬·马雷克,向他招招手,扬·马雷克疑惑地看着他,但还是立刻走过来,陈敬向前一步,抬右手就抓向扬·马雷克的脖子,扬·马雷克一惊,急忙用左手抓住陈敬的手,陈敬猛然翻腕,反过来抓住扬·马雷克的左手,一拉一拧,让扬·马雷克的手心朝上,陈敬用拇指和食中两指扣住他的手腕,两人掌心正反相对,陈敬的手猛地一个推抬,喀拉一声,扬·马雷克的手腕断裂,奇怪的是,扬·马雷克好像没感觉到疼痛一般,一双眼睛迷茫地盯着自己的左手和手腕,他的手腕上,竟然起了一层冰霜,陈敬提脚踹在扬·马雷克右腿膝盖处,扬·马雷克一个趔趄,单腿跪地,陈敬伸左手抓在扬·马雷克喉咙处,五指用力,捏碎了他的喉骨,扬·马雷克用右手捂在自己的脖子上,一双绿色的眼眸瞬间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敬,陈敬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东洋人,西洋人,就这么爱祸害中国人?”说完,拖着扬·马雷克来到冷冻舱旁,双膀用力,把他扔进冷冻舱里,回身来到那个设备前,在上面乱按一气,突然间,冷冻舱的玻璃罩自动盖上合紧,一股明显很冰冷的气体瞬间充满舱内。
陈敬拍拍手,回身走到门边,一脚蹬在没上锁的门上,门被踢开,他走到走廊里,身后的一扇门被猛然打开,那两个青年人听到他踢门的动静,急忙冲了出来,陈敬返身迎上他俩,陡然缩身,接着身体整个向前弹出,一个贴身靠顶在前面的那个青年人的胸口,把他撞飞,另一个青年人见状,急忙拉开架势,出右腿正踹陈敬胸腹,陈敬仍然不退反进,稍微向右侧身让对方的右腿在自己的身体左侧踢过,顺势用左胳膊搂紧对方的腿弯,伸右脚狠狠地踩住他的左脚面,然后用自己的膝盖顶在对方的左腿膝盖内侧,猛地向下一跪,这个青年的左腿膝盖折断,没等他叫出声来,陈敬的右手已抓在他的喉咙处,一捏一拧,再顺势一推,正好让他砸到另一个挣扎着要起身的青年人身上,被砸的那位双眼一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