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洞国独自坐在别墅二楼的露台上,看着夜色终于把西面天空的那抹太阳留下的酡红完全遮盖起来,这个建在山窝窝里的山庄又要融入另一个黑夜中了。离他所住的别墅不远处,有一拨客人正在为要参加山庄里准备的篝火晚会而兴奋喧嚷,他有点儿厌烦地皱了皱眉。
昨晚任远走后,他便呆在二楼,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就连今天的早饭和中饭都是阿建送进他的房间里他一个人吃的,阿建来送饭时,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显得很恭顺,但吕洞国没有留阿建和他一起吃,这么多年,能和他这个当干爹的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干儿子,十几个人中只有三个,都是智勇兼备的顶尖人物,在他的商业帝国的版图开拓中,立下的功劳,远超其他人,其中一个就是任远,另外两个,一个被仇家砍断了手筋和脚筋,成了残废,一个已经失踪了好几年。
而任远,这个本来自己最为欣赏和得意的干儿子,越来越跟自己离心背德,想起自从任远知道自己建起那个实验室的真实目的后,每次见面时眼神里那若有若无的嘲笑,吕洞国就恨得直咬牙,他知道,自打自己做主把干儿子们的家人都送到了国外,任远就对他有了不满,他跟任远说过,男人不要贪妻恋子,趁着老婆孩子不在身边,三妻四妾又有何妨,任远却只是摇头,昨晚竟然指着自己的鼻子呵斥起他这个当干爹的。
吕洞国坐在扶手椅里,两只胳膊搭在扶手上,双手使劲儿捏了捏扶手,他决不允许在自己所追求的迈进的道路上有绊脚石,昨晚知道了帝豪地下实验室出了事情,他第一时间就下定了决心,除掉后患,否则,事情会难以避免地牵连到自己头上,即使他知道以任远的人品,应该不会把自己泄露出去,可万一呢,大陆的警察的能力,他吕洞国还是知道一二的。什么干爹干儿子的,在他内心深处,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该舍弃的,必须舍弃。跛子在山路上对任远下手后,他让自己的司机连夜把跛子送回了省城,让他在暗中盯着警方的动作,还暗示跛子不妨做些小动作。
只是让他有些抓心挠肝的是,马雷克在最后的那通电话里,说似乎昨晚新来的那个实验对象,曾经使用过和他正在研究的十分相似的药物,而那种药物,很完美地融合在那个实验对象的血液里,激动的马雷克让他马上找个翻译,好让他跟那位实验对象好好交流一番,没成想,刚撂下电话,马雷克就死于对方之手,实验室也完完全全地暴露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
吕洞国对这个神秘的实验对象,内心充满了兴趣,这一天中,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想要弄清对方的背景,却一无所获,这让他十分焦急和疑惑,按道理,以他在省城的关系,打听出一个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却不料,这个毁了他的实验室的家伙,竟然像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了一样。今天一整天,手机就没有离开过他的手,不是他打给别人,就是别人打进来,越来越多的消息,让他一直心神不宁。
有人敲了敲门,没等他回应,阿建就推开门走了进来,回身把停在门外的一个推车拉进门里,示意两个帮他把推车弄到二楼的手下离开,自己把推车推到露台的门边,隔着落地窗看了一眼坐在没有开灯的露台上的吕洞国,房间里的灯光透过落地窗的玻璃照在吕洞国的半边脸上,而他另外的半边脸隐藏在黑暗里,显得他这个平时总是春风满面的干爹的此时的面孔阴晴不定。
阿建推开露台的门,轻声说道:“干爹,该吃晚饭了。”似乎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吕洞国睁开眼,看着阿建笑道:“正好饿了,在房间里吃,露台上有点儿凉了。”阿建也笑着回道:“还是您的身体好,现在外面这个温度,我站在门里面都觉得有点儿受不了。”
吕洞国哈哈一笑,起身进了房间,阿建把露台的门关上,把推车推到桌子边,从带保温功能的推车上把几样菜端到桌子上,吕洞国站在桌边打量了几眼,说道:“不错,看着挺对胃口。”阿建说道:“都是清淡的,没给您弄那些大鱼大肉。”嘴里说着话,伸手把一把椅子从桌边往后拉出来,请吕洞国坐下后,说:“干爹,您慢用。”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吕洞国开口道:“阿建,来,陪我一起吃。”起身从推车上又拿了一副碗筷,放到自己的对面,阿建愣了一下,对吕洞国说道:“干爹,这不合规矩。”吕洞国说道:“规矩是我定的,我也可以改。”一指对面的椅子,说:“坐。”阿建听话地坐下,吕洞国拿起筷子,示意阿建也开动,阿建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大口吃起来,吕洞国见阿建吃得香,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这样好,不矫情。”
饭到尾声时,阿建对吕洞国说道:“干爹,今天我给远哥打了好几个电话,却都没打通,他的手机关机了,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吧?”吕洞国看了阿建一眼,若无其事地问道:“你给他打电话干什么?有什么事儿吗?”阿建笑道:“没啥事儿,就是他昨天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想约他找个时间聚一聚。”吕洞国嗯了一声,说道:“他那个帝豪出了点儿事儿,可能正忙着处理呢,你最近不要打扰他。”
阿建点点头,说:“知道了。”接着又漫不经心地说道:“下午听从山下上来的那拨客人说,梨花沟西边不远处的山路上,有几辆警车停在路边,还有救援人员在往山谷底下爬,这帮客人里有好奇的,打听了一下,说是一辆车冲到了悬崖底下,车已经烧得就剩个架子了,不知道谁这么倒霉!”吕洞国把碗里最后的一点儿饭菜扒拉到嘴里,细细地嚼了几下咽下,说道:“还是清淡的饭菜对我的胃口,吃饱了。”说着,一双眼睛直盯着阿建的两眼,又开口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老天爷要收谁,不会事先通知的,这只能怪掉下去的那个人开车不小心。”
阿建看着吕洞国,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干爹,这人确实是太不小心了。”吕洞国见阿建也放下了碗筷,便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对阿建说道:“任远想要去国外和他的老婆孩子团聚,你准备一下,过几天去接手他的生意。”停了一下,又说道:“阿建,你要是想把你的老婆孩子接过来,我也同意,看你自己的意思。”阿建想了想,回答道:“谢谢干爹的关心,就让她们娘仨在国外呆着吧,她们已经呆习惯了,我也自在惯了,弄回来看着闹心。”
吕洞国点点头,不再说话,打开露台的门,走到露台上,看着周围黑乎乎的山,不知道在想什么。阿建沏了一壶茶,端到露台放到桌子上,见吕洞国没有转身的意思,就回到房间里,打开门,门外早已等候的两个手下进来,把桌上的碗筷都收拾到推车上,桌子也擦得干干净净,两人一前一后把推车推出门外,顺着台阶抬了下去,阿建走出房间,把房门在身后关上,背对着房门,站了一会儿,脸上的面皮渐渐地绷紧。
老钟他们几个开完碰头会,时间也到了中午,几人相跟着,去了食堂,瞎子和大个儿毕竟干了这么多年刑警,此刻也已经从刚从现场回来时的状态缓了过来,只是两人仍然打了两样素菜,胃口倒是不错。张弛吃得快,趁几人还没吃完,他又溜进后厨晃悠了一圈,从冷藏柜里拿了两个生鸡蛋,又到打饭口刷卡买了两个红烧的鸡腿,让打饭的人用塑料袋给装好,拎着回到了他们几人吃饭的桌子,看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伸手把一个生鸡蛋递进了衣服里,等了一会儿,老大却没动静,张弛纳闷,急忙解开扣子,掀开衣襟查看,却见老大趴在衣服的内兜里,睁眼看着张弛,眼神却蔫唧唧的,张弛放下鸡蛋,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鸡腿,伸到口袋边,老大鼻子掀动了几下,却仍然缩着身子,好像没有胃口。
张弛有点儿着急,对老钟他们三个示意了一下,说道:“咋还打蔫了呢?不想吃东西。”瞎子急忙起身走到张弛身边,说道:“不是,我摸摸,是不是感冒了?”说着就要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摸老大,老大龇了龇牙,嘴里小声地咔了一声,吓得瞎子急忙缩回手,一声不吱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老钟想了想,说道:“不会是想那个谁了吧?”大个儿点点头,表示赞同老钟的话,张弛摸了摸老大身上,感觉它的体温正常,就也赞同地点了下头,心底却轻轻叹息了一下。
大个儿把车停在帝豪地库的入口处时,张弛看了一眼手表,正好下午两点整,原本在地库门口守护现场的派出所的人已经撤了,警戒线却没撤,坐在副驾的老钟下车,把警戒线的胶带弄到一边,冲大个儿一摆手,大个儿便把车开进了进入地库的坡道,老钟在后面又把警戒线弄回原位,跟在车后进了地库的大门。大个儿把车停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三人下了车,手里都拎着一根塑胶的警棍和一支手电,这时老钟也过来了,瞎子把一支手电和一根警棍递给老钟,老钟接过去,跟他们三个一摆头,当先便向里面的方向走去。
从地库门口向里走不远,刚拐过一个弯,地库里面的昏暗便扑面而来,老钟停下脚步,让他们三个都打开手电,提醒他们注意墙壁上是否有暗门之类的东西,他自己用警棍,示范性地敲了敲身旁的墙,敲击声和警棍给他的反馈很清晰,实心的,瞎子,大个儿和张弛都点点头,表示明白,几人便分开行动,一边往前走,一边在墙壁上四处敲打,越靠近实验室,几人敲打得越仔细,却没察觉出哪里暗门。
张弛正在一面墙壁上认真地敲打着,塑胶警棍和墙壁撞击,发出闷闷的“噗噗”的声音,衣服里的老大突然动了起来,张弛解开衣襟,借助手电光,看向老大,却见老大原本发蔫的眼睛此刻却凌厉有神,一对儿耳朵也支棱起来,张弛见状大喜,急忙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生鸡蛋,递给老大,老大却仍然不接,在口袋里抻了个懒腰,顺势一跃跳到了张弛的肩膀上,眼睛向张弛的左前方看过去,张弛心中一动,也顺着老大看的方向瞧了过去,想起从那个方向拐过去,就是实验室的门,从他所站的位置看,应该有光亮从实验室的门里照射出来,而现在,那个方向却是黑乎乎的。
张弛急忙叫道:“头儿。”在另外几面墙壁上敲敲打打的老钟,大个儿还有瞎子听见张弛喊人,以为他找到了暗门,立刻都跑了过来,却见张弛肩膀上蹲着老大,两个的目光都冲着一个方向看,张弛抬手一指,三人也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老钟一下子明白过来,对三人说道:“实验室。”说完,便大步向实验室的方向走去,后面三人紧紧跟上。
拐个弯儿几十米的距离,瞬间就到,几个人的手电一起照向实验室的那道特制的门,只见原本敞开的门被关上了,门前警戒线的胶条被扯得乱七八糟,扔了一地,老钟走上前,用手电在地上仔细照着,突然蹲下身子,回头招呼了几人一声,张弛他们小心着脚下,走到他身边,老钟的手电光,照着水泥地上的一个小圆坑,他把自己的警棍伸进那个小坑里,小坑的直径比警棍的粗了一些,老钟站起身,把手电光调到最亮,照在地面上,在两步多远的距离,又发现了一个小坑,紧接着,又是一个,然后就不再出现。
老钟用自己的警棍在这三个小坑之间画了一条线,顺着这条线,对三个人指了指方向,三个人把手电一齐照过去,发现这条线正对着一个角落,老钟正要迈步过去,张弛肩膀上的老大咔地叫了一声,老钟停住脚,回头看见老大盯着角落那个方向,双耳竖起,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紧接着,几人的耳朵里,清晰地传来铁棍敲击地面的声音,很有规律,三下,一下,再三下,然后两下,接着声音就急促起来,听不出个数,而那个角落里,从地面上升腾起一股灰蒙蒙的雾气,很快向几人蔓延过来,瞎子眯着眼看着那股越来越近的雾气,一脸警惕,嘴里却说道:“不是,咋的,这还给咱们配上舞台效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