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午。
天上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屋里却更闷热了,狂风呼啸,又不好把窗户打开通风。
江小沐抽上午时间,写了三十多封给读者回信,没有回复太多,毕竟精力有限。
中午吃过饭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慢慢停了下来。
江小沐把写好的信装在挎包里,去了趟邮局,买了信封,贴上邮票,一股脑寄了出去。
这年代,有事与外地的亲属、朋友、同学、战友等联系,主要方式是书写信件。
寄信要买邮票,面值多为4分、8分,本埠邮递4分钱,外埠邮寄8分钱。
书信联系往来的时间一般都需要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
如果遇到要事和比较急的事,有条件的话,还可以挂长途电话或拍电报。
挂长途电话需要到当地的邮局登记办理,并且还需要排队等叫号。
或者利用单位电话(手摇电话),向邮局总机登记挂号,然后坐在电话机旁等,待邮局挂通后再接电话。
从邮局出来,凉风习习,空气像被洗刷过一般,格外清新自然。
骑着自行车行驶在大街上,到处都能看到三三两两无所事事的知青游荡。
实际上,现在还根本没有到达知青回城的高峰期。
今年之前只是小规模返城,明年才会拉开序幕,后年到达顶峰。
所以往后几年的就业问题非常严峻,待业人员超过几千万人,增加了社会不稳定因素。
回到家里,江小沐继续誊抄稿件,一直到深夜才抄完,接下来就可以专心画连环画了。
……
朝内大街166号,挂着两块牌子,分别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外国文学出版社。
76年1月,《人民文学》复刊。
在如今这个时间节点上,人民文学是少有的几个复刊了的期刊。
这天上午。
编辑部小说组责编崔到宜,正在耐心的查看今天送来的投稿。
稿件很多,但都千篇一律,没办法,经过十年的禁锢,人们这也不敢写,那也不敢写。
最近主编张广年开会,一直在提,要寻找打破常规的文章。
但怎么打破,却谁都拿不准。
“老崔,今儿怎么样?”小说组组长涂广群端着茶缸子过来问。
崔到宜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缓缓摇头,道:“换汤不换药,作者需要时间培育。”
“这倒也是,别着急,随着时间推移,总有人会去思考的。”涂广群笑着宽慰道。
崔到宜点点头,戴上眼镜,小声说道:
“主要是没有方向和界限,往哪儿写,写到什么程度,都心里没底啊!”
涂广群轻轻叹气,知道他说的有道理,走到他身旁坐下,帮忙审稿。
实际上别说他们俩,就算是主编张广年,其实心里也没底。
只知道要改变,必须改变,至于怎么改变,改到哪里为止,就需能摸着石头过河了。
“咦?”涂广群刚拆开一份稿纸,只看了几眼,就轻咦一声,呢喃道:“有点意思。”
“什么有意思?”崔到宜好奇问道,见涂广群不回话,于是凑了过去。
看到信纸上面的字,不由脱口道:
“好字!欧体字的笔画、章法都极为严谨,结构紧凑,最难练了,这字写的很有火候。”
“别说话,快看内容,终于遇到有意思的文章了。”涂广群挥手道。
崔到宜点点头,认真看起了文章内容。
时间慢慢过去,两人看到许灵均被冤枉,愤怒无比,咬牙切齿,
在磨难中,许灵均反思,想的多了,思想也就升华了,为了祖国和家人甘愿奉献。
两人代入到许灵均身上,心绪也跟着变化。
看完一遍后,崔到宜长长的叹了口气,难过的同时,又深受鼓舞,商量道:
“再看一遍,刚囫囵吞枣,没揣摩到许灵均心理历程的复杂变化,没搞懂中心思想。”
“嗯,一遍可不够,多看几遍。”涂广群深吸口气,凝重点点头。
于是两人接着看了好几遍,思绪翻飞,心里有股郁气不吐不快,想要宣泄呐喊。
“这是一部平凡人的苦难史,是一部大社会的反思史,是人性与物质的选择?”
涂广群呢喃自语,把稿子放在桌上,感同身受,灵魂受到了洗礼。
思索片刻,他试着总结道:“小说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许灵均与父亲的复杂关系,以及他在人道洪流期间的遭遇,深刻反映了社会的苦难和个人的挣扎。”
“许灵均经历了被遗弃、劳动改造、动荡迫害等苦难,但他始终保持着对生命的热爱和对自然的向往。”
“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和生动的场景描绘,作者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在苦难中不断自我救赎的人物形象,同时也反映了作者对苦难社会的深刻反思和对人性的深刻理解。”
崔到宜点头赞同道:“不错,经过漫长的岁月,个人遭遇与时代让许灵均无力抉择,被亲人遗弃的屈辱,被时间遗忘的迷惘。”
“特别是被加上莫须有的罪名,而时代的惊心动魄并不让他敏感,反而在多变中变得麻木,学会妥协。”
“但他又没有安于麻木和妥协,始终在思考,在孤独和矛盾中表现的格外坚韧,物质的浮华终究不能保证内心的平静和坦荡,他和妻子的共同岁月恐怕是别人无法理解的幸福。”
“李秀芝遭遇过饥荒,用美丽的青春做赌注赢得了婚姻和生活;许灵均被家庭抛弃,被社会抛弃,熬过了人生的低谷,受命运眷顾遇到秀芝。”
“同时,作者对西北美景的描述,牧场牧民的淳朴,以及艺术的烘托比较到位,倒叙的手法,让读者读起来更容易代入其中。”
“作品以古朴、坚韧、达观的性格赋予落难知识分子,超越苦难和自我救赎的非凡力量,苦难塑造了许灵均,他的血液已经融进了他所生活的土地。”
“这部作品,意义和影响不止在文学领域,或许对全社会思想解放,都能产生巨大的推动作用。”
两人都格外激动,在这关键时刻,能遇到这么好一篇文章,犹如久旱逢甘霖,给人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喜悦和惊喜。
“走走走,去找老刘和老张,这小说来的恰到好处!”涂广群心里振奋道。
……
中午,大树下,凉风徐徐。
睡梦中,江小沐感觉到有柔软的手掌在抚捏自己的脸庞,迷迷糊糊就醒了。
“秋香,你个死丫头又打扰我睡觉。”他皱眉轻骂。
话刚说完,眼睛被人蒙住,传来故意压着嗓子的嬉笑声:“猜猜我是谁?”
淡淡的清香在鼻端萦绕,夹杂着少女的体香,不回头江小沐也知道身后的人是余秋香。
“都多大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把戏。”江小沐无语道。
余秋香松开双手,走到他身侧,笑嘻嘻道:“幼稚吗?我觉得蛮好玩儿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