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年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只知道在她醒的时候，怀里抱着许愿的胳膊。
宿舍楼被兽潮毁了，现在这么一大帮人在露营，一个个黑色的帐篷在这死气沉沉的蓝星上……像一个个墓碑。
但是纪年年没什么感觉，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现在这是在地狱里。
“……死了的时候都想着她啊，还真对不起她。”
纪年年笑了笑，看了看面前的许愿。那对会说话的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有点湿润，嘴角还有点口水流出来。
她睡得挺安详，就像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
“嘶……头好疼……”一阵头痛，纪年年咬了咬牙，还是没能从之前的痛苦里抽身，她甩了甩头，“不对，我……还活着？”
她感觉有些不真实。
她又看了看许愿，小姑娘正做着美梦呢，时不时还笑一下。
纪年年感觉有些温暖和柔软，于是伸手擦去了她的口水。
“别看了，一直守着你呢，我说我回来替你，好好休息，才哄她睡着的。”
纪年年抬头一看，旁边坐着一个人，手指里夹着一根烟。
宁白鹿就坐在一边，一边用手指夹着烟一边看着天上被灰尘挡住的月亮，眼睛没看她。
但是纪年年知道她在看自己。
于是她放开了许愿，让她好好在睡袋里躺着，自己去到了宁白鹿旁边。
“宁队长……”纪年年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毕竟一直昏着也没喝水，“我……”
“纪年年，25岁，预备研究人员，导师是宁白鹿，韩青流，林芝，三个月前加入星海堡垒。异能为「共振」，具体表现为同步某样无机物体的频率之后操纵其形变或者产生反应。”
宁白鹿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地说出了纪年年在加入了星海堡垒的时候上报的资料。
但是纪年年知道，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些，而是关于她的，更深入的东西。
“……我可以说吗？”纪年年苦笑，“真的……不会死吗？”
“如果你是说那只魔兽，”宁白鹿终于看向她，眼里带着疲惫和真诚，“它已经死了，被极夜小队击杀，尸体还在那里。”
“……这样啊，”纪年年点了点头，眼里似乎多了一丝光芒，“那我就说了……”
宁白鹿给她递了根烟，纪年年没拒绝，就着宁白鹿烟上的火直接点了烟。
“我的名字是纪年年，这个没说谎。”纪年年把烟贴在唇边，没吸，“原本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和爸妈和弟弟在一起扛过的太阳熄灭。但是我们一家一开始没有进星海堡垒，而是逃到了最近的一个地下避难所。
“不知道宁队长你知不知道，在太阳熄灭后，没进那几个大组织的人在一块报团取暖的时候啊，什么事都会发生。”
纪年年猛吸了一口烟，呛得她直咳嗽，但是她却笑了，哑着嗓子说道:“我那个弟弟，是个异能者，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力气大，所以我们家没出什么大事。但是那个地下避难所里天天都有很多很多人死，有的人是抢不到吃的饿死了，有的人是受不了压力自杀了，有的人是招惹到了异能者，被活活打死的。
“当时我也就20岁，大学还没毕业，就遇到这种事，我爸妈和我弟弟就照顾我呀……总的来说我们过的还算轻松。”
宁白鹿看着她，女孩一边咳嗽一边吸着烟，眼睛里有眼泪，也不知道是呛的还是真想哭。
“咳咳……然后我们就这么过了几个月，”纪年年熄了烟，咳了两声，揉了揉眼睛，“但是好景不长啊，我们居住的地下避难所里开始爆发传染病了……那个时候死了很多人，包括我爸爸和我妈妈。我和弟弟都有了异能，撑过去了。”
宁白鹿知道这个，因为死去的人太多，再加上太阳熄灭的辐射，病毒产生了很恐怖的变异。这场病毒大爆发几乎覆盖了整个蓝星，无孔不入，当时就算是星海堡垒里也死了将近三千人，宁白鹿甚至还参与了治疗的特效药的研究。
“爸爸妈妈死了之后，也没有收殓，而是被统一安排，送到一处由一个异能者制造的完全真空的密室里了。”纪年年扔了烟头，双手轻轻摸了摸许愿的脸，“在那之后，就有一个人提出要组织大家活下去。当时大家都害怕，也没几个人反对，那个人就当上了避难所的老大。”
纪年年的脸色突然一沉，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和杀意:“那个人用暴力和恐惧洗脑避难所的人，看似在平均资源分配，实际上有一些反对他的人当场就被杀了。他的话术很高明，几乎每个人都被他洗脑了。”
宁白鹿挑眉，但是没有打断她。
“他给组织的名字起名叫「迷宫」，”纪年年闭上了眼睛，为了掩去她眼中的愤怒，厌恶和恐惧，“每个人都要去他那里报告，然后被种上一种诅咒，这种诅咒在一开始会修复身体，所有人都以为是仙术，包括我。
“但是后来，当我们在一起集合，看到一个没有完成任务的人的心脏处钻出了一条黑色的蛇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了。”
纪年年握紧了拳头，眼角滑出泪水:“当他凭着花言巧语成功骗取了我们的信任，成为了统治者之后，他的计划就开始了。”
“首先，”纪年年看向宁白鹿，“他要铲除能够威胁到他的存在，比如「星海堡垒」，「噩梦教」，「圣灵诗」这种大型组织，还有能够凭一己之力扳倒他统治的那类人——”
“比如你，宁队长。”纪年年指了指宁白鹿。
宁白鹿并不意外，就算在堡垒里，也有不少看她不顺眼想除掉她的人。不过那些人一个个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也不知道是谁干的。
宁白鹿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他选择了很多人作为死士，全都是有先天性疾病的人。他给我们每个人都下达了死命令，用我们的家人威胁我们不说，还给我们洗脑，说迷宫的所有人都是‘家人’，应该为了家人付出一切……可我那时候唯一的亲人却因为被他派去噩梦教执行刺杀任务而死。”纪年年露出嘲讽的笑，语气也带着一丝苦涩和嘲弄，“甚至当我第一次进入了堡垒，看到你的时候，我都想着要不要第一时间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但是你没动手，有贼心没贼胆。”宁白鹿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后来的事情不用纪年年说她也能猜出个大概了，无非就是内心醒悟，心里有愧有恨，然后能拖就拖了。
但是那个人好像并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和纪年年，于是就出现了那条巨蛇。
“对了，那条蛇形魔兽……”宁白鹿试着问道，“为什么你一看到它就会头痛？”
“那是迷宫的守护兽，传说是迷宫的‘圣女’的守护神。”纪年年冷笑，语气是不加掩饰的冰冷，“实际上就是那个人将一群魔兽的各种部位嫁接在一起，然后用养蛊的方式让一群杂交魔兽互相厮杀，最后养出了那条蛇形魔兽。”
“那这么一看，那只魔兽似乎并没起到什么守护神的作用。”宁白鹿笑了笑，“被极夜小队直接解决了。”
“不，我还能感觉到心脏上那不舒服的感觉。”纪年年摇了摇头，眼里尽是苦涩，“那只魔兽并没有死，或者说……极夜小队杀的并不是真正的魔兽。”
宁白鹿挑眉，想到极夜小队确实有说那条蛇的舌头不见了，莫非……
“唔……”
正当纪年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许愿醒了。
“正好，剩下的你就和许愿说吧。”
宁白鹿把烟熄了——实际上她根本不会抽烟，刚刚就是装装样子，她没想到纪年年会。
纪年年点了点头，然后朝着许愿走了过去。
“你也别藏了。”宁白鹿对着帐篷阴影下藏着的人说道，“都这么晚了，也该休息了。”
“我倒是不困。”清月夜笑了笑，走了出来，“就是担心你会不会遇到危险而已，那现在晚安，白鹿姐。”
“嗯，晚安，夜。”宁白鹿点了点头，然后钻进了自己的睡袋。
一旁，两个都刚刚醒的女孩坐在一起，纪年年把她的一切都重新说了一次，全部告诉了许愿，包括宁白鹿不知道的。
“我的目的其实并不单纯。或者说就是为了暗杀宁队长来的。”纪年年的眼神变得很空洞，许愿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我在那人的嘴里看到了世界末日，所有人都会死，无一幸免……”
许愿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不怕，我在呢。”
纪年年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有你在这里，我才害怕……”
许愿握住了纪年年的手，露出温柔的笑，那对纪年年一直喜欢的眼睛在闪闪发光:“可是队长不是都说了吗？那只魔兽已经被极夜小队解决了，再来一次也只是同样的结果罢了。”
说完，许愿轻轻吻了一下纪年年的额头:“所以别担心，还有我们呢……第四小队，可是一个真正的大家庭哦。”
纪年年看着这个好像在给她献宝的女孩，不由得笑了笑——
是啊……还有他们呢。
或许……自己也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吧。
她靠在许愿的怀里，再次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