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觉意拿捏着记忆里祖师教训自己的腔调,给身前的少年糜道人一通嘴遁。
犹然记得昔年在方寸山修道的时候,那时自己稍有懈怠,师父便喜欢端着这种腔调。 自己可不像祖师那样喜欢话里有话,什么事都要打个机锋,从来不明说。 教训这个听风就是雨的懵懂少年,打直球才是最好的方法。 “你这小道士果然牙尖嘴利,不仅把姐姐哄得对你信服得很,把幼妹拐到这肮脏虫窟,怎么,现在还当起了救苦救难的菩萨,想让这忘恩负义的小子回头?” 当林觉意的身后传来那道冷笑不停的熟悉嘲讽声,他暗道一声不好。 回过头果然发现二姐还有四妹竟然一前一后站在千红窟中,各自戏谑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林觉意可没心思给因为乱跑做贼心虚的六妹当挡箭牌了,赶忙将拉着他道袍躲在身后的小姑娘推到前头,不去看小姑娘难以置信的目光,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道: “咳咳,不关我的事,小姑娘自己乱跑到千红窟附近,我这才带着她以免出意外,而且这百足虫哪里敢伤她一根毫毛,二小姐多虑了。” “妹妹好大的雅兴,母亲让你带着她练功,结果你倒好,你可知道那小子当初可是打着刺杀她的想法才被我丢就千红窟的?” 二姐指着逐渐恢复血色的少年糜道人,不冷不热地嘲讽起四妹,她们二人之间关系本就不算融洽,难得抓着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哼!” 四妹只是冷哼了一声,然后揪起小姑娘的鹅黄长袖,转身就走。 林觉意依稀可以听到弱弱的抽泣声,还有四妹冷冰冰的训斥声。 “姐姐对不起,那些小妖们不带我玩,我到处乱窜就碰见了大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给二姐姐还有你惹麻烦的。” “我说了这山中隐秘对你太危险了,不带你去是为你好,下不为例,回去喝下养脉的汤药后继续练功,若再有下次我就与母亲说,你别想踏出若仙庵半步。” “知道了,姐姐。” …… 朱家大院,林觉意跟随着一言不发的二姐离开了盘丝洞,告别了阴暗的妖精洞穴,好不容易重见天日竟让他恍惚间生出了一种久违感。 “你打算怎么处理那家伙。” 林觉意指的自然是千红窟中的少年糜道人了,金贵的菩提子都丢出去了,若是那糜道人重新成了百足虫的口粮岂不是成了笔亏本买卖? 只不过二姐却答非所问,只是捏着一颗养颜丹,玩味道: “这丹药姐姐拿去若仙庵里,妹妹们都喜欢得紧,一小瓷瓶的量哪够我们几个姐妹们用度?我给你在布庄寻个活计,你就不想着回报一二?” 林觉意的骂声差点脱口而出,他就知道不管是女人还是女妖精碰到这玩意智商绝对都会瞬间清零,自己闲暇之余鼓捣出的西游版化妆品肯定是日后的一大潜在商机。 只不过现在寄人篱下,肯定还是要多说些顺耳话的,他摘下菩提子葫芦,拿出里面独独剩下的一瓷瓶的养颜丹递了上去: “这是我最后的存货了,是药三分毒,与其靠丹药增色驻颜,其实总归不如天生丽色,几位小姐略施粉黛就足够称得上天香国色,又何必靠小道的这些不入流的玩意。” 二姐虽然觉得林觉意的话很顺耳,也有那么几分道理,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将瓷瓶收入宽大的衣袖里。 小嘴巴巴大道理一堆,牛鼻子懂什么。 林觉意见自己的劝诫起不到作用,索性不继续浪费口舌,而是接着问道: “他父亲也是因为玉梭,所以遇了害?嘿,外面还传说被你们几个女妖精给勾了魂入赘朱家了呢,你看那娃也是个可怜人,不如……” 林觉意可是打着日后自己在紫云山有个内线的算盘,只不过这一番苦心眼前的小娘子完全领会不到就是了。 “闭嘴!” 没等他话说完,二姐便张开青绿色的大袖在空中舞了一圈,还没忘白林觉意一眼: “当初那只蠢货便是为了跟猴子还有和尚去灵山取经才抛弃下的母亲,那忘恩负义的小人与你又无亲戚关系,为了一个凡人你如此大费口舌作什么?还是说你保下他另有用意?” 林觉意迎着那道渐渐冰冷下的目光,立刻吹起了口哨,修起闭口禅来。 得,你小子也别怪我,菩提子也喂你了,至于之后怎么办,只能靠你自求多福了。 这些个妇道人家虽然没有蛇蝎心肠,可蜘蛛精也不是啥好惹的主啊。 林觉意又替糜道人默默祈祷了几句,见二姐面色稍霁后这才顺道岔开话题,把目标打在朱家大院里的一车又一车由山外管事运向朱紫国的织布货物上。 “小道途径朱紫国的时候,听当地百姓提到过官营染织署的朱家从来没有挪窝过,方便透露下你们在朱紫国的势力到底怎样吗?” 二姐悠哉地领着林觉意熟悉起朱家大院布庄的事宜,听到林觉意的话,她斜睨了对方一眼: “也罢,看母亲吃了你的丹药,身子稍稍好转些的份上,与你透露这点人尽皆知的东西也没什么。” “我们不能离开盘丝岭,可洞中包括师伯的黄花观每日开支都如流水般,若是不挣份细水流长的家业,这些小妖精与我们喝西北风?三妹于诗词纺织一道颇有研究,我这做姐姐的不利用这点在外头弄出点名堂来脸面上也过意不去。” “朱紫国离盘丝岭没有多少路程,那儿的高官贵胄喜欢盘丝洞的降真纱,我索性便买通了那国家的一户高管,和其世代合作,让他们一族成了盘丝岭在山外的管事,布料金银来往也就成了盘丝洞不可或缺的一份重要生意。” 林觉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摩挲起车马所驮的名为降真纱的布料,忍不住赞叹: “如月华般莹润,如堆云般缥缈,怪不得朱紫国的贵胄富户那么追捧你们盘丝洞的布料,还真是专业对口了。” “诶,我突然有个点子,你想不想试试,小道避世学道前也曾有些生意手段的。” 掌家管着这山里山外生意多年的二姐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一个山里清修下山不久的道士现在竟然站在她跟前打算教她做生意? “小道士,安心炼你的丹,好好给母亲调理身子,给我们几个姐妹送送养颜的丹药就是了,实在闲得没事,与我帮衬帮衬布庄,你插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做生意的料啊。” 被二姐笑呵呵地调侃,林觉意也不恼,只是借了布庄的笔纸,蘸了蘸没干透的宿墨,涂涂画画地写了起来。 吆喝了一圈山外管事们的奴仆,又确认了番降真纱的数额后,二姐这才兜兜转转又回到朱家大院。 见林觉意似乎还停在那里,她好奇地走前伸出脑袋。 若仙庵的桃树她认得,母亲平日里就喜欢在那桃树下一个人不知想些什么,但一旁小字所写的诗是哪位诗人所著? 她虽不像三妹一样喜读诗词,可也见识过不少流芳千古的佳句,却从未见过林觉意所书的这行小诗,只见她小声呢喃: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