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有不少冷房,且都不小。还有专门做祭礼的小间。
许多人家为了存放尸体,会临时租用。锦衣卫的马车很快到了离顺天府最近的一个冷房,守在门口的顺天府衙役对视了一眼。元硕跳下马车,上来说:“郡爷要看看尸体是不是我们京郊案子里丢的那具。”衙役面面相觑,袁九章吩咐过,谁都不能乱动这尸体。正要开口拒绝。却见尤乾陵冷着脸下车,身后跟着同样冷着脸的张朝。气氛很吓人。他们瞬间开口的勇气消失殆尽,迅速让开了路。元硕很上道,找了借口带着守在门口的衙役们往外走了。闫欣眼角余光见人走干净了,松了口气,人也活络了起来,快走了两步,越过了尤乾陵往里面走。尤乾陵下意识抬手要去抓人,说:“等等。”他们进来时闻到了屋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不是尸体腐烂的臭味,而是一股让人不自觉思维无法集中的醇厚香味。倒是不浓,但依旧让人昏头昏脑。闫欣却很精神,道:“没事,这香我之前闻过一次,现在对我不起作用。”看来那香确实只起作用一次,阿迷没说谎。这一刻,闫欣忽然生出了个念头——有没有可能阿迷针对尤乾陵,或者太子并非是要对他们不利?尤乾陵在她进门之前忽然问了一句。“你觉得这些尸体上有你想要的线索?”闫欣迟疑道:“有些地方想不通。”尤乾陵问:“看着尸体就能想通?”闫欣反问道:“倘若您是阿迷,你会为了杀这几个人辛苦奔走吗?”不等尤乾陵回答,她自己接上了话。“不会,对吧。”尤乾陵明白她的意思。“她早就在盛京当中奔走,以她的手段,若是想杀这几个人,她们活不到烧香坊。”闫欣嗯了一声。“阿迷她有杀人的手段和能力。但她缺杀人的动机。”这就是闫欣一直想不通的关键之处。从阿迷四处奔走的迹象来看,她回京有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太子生辰宴。直接一点就是太子本人。她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找韦娘子制香,游说昔日姐妹意图取代现在的天音阁的那些舞姬。她想方设法引人注意,要靠自己实力前往太子生辰宴。但香坊的大火将她算计在其中,让她辛苦准备的一切都毁了。“可这几个人为何会死?”她喃喃自语道。答案只能在这三具尸体身上。闫欣绕着三具尸体每个都走了一圈,最后重新站回到最外面那具尸体旁边,伸手一把掀开了盖在面上的白布。呛人的烟火味猛烈地散开,夹杂着些许焦尸臭味。尤乾陵下意识往后退开,张朝恰到好处地挡了过来,低声和闫欣说:“怎么不提醒一声。”闫欣回头,看了尤乾陵一眼,回神过来说:“抱歉哈,手快。”她忘了平南郡王娇贵,看不得丑东西。尤乾陵嗤笑。“你要不这么敷衍,我就信你是真觉得抱歉。”她瞬间不敷衍了,立刻回过头去,将注意力放在了尸体上。说实在的,这尸体比寻常人好看多了。除去味道混杂不大好闻之外,她们身躯修长匀称,即便一丝不挂且尸体表面上覆盖着焦糊血肉,可单看也有一种不可亵渎的诡异圣洁。闫欣想着这要是没烧坏,再穿上那她们死时那一身,即便不跳舞,光是站在那,也属于光彩夺目的存在。为什么要烧成这样?她们在香坊附近出现过,顺天府很快就查出了他们的身份。闫欣伸出手,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闫欣下意识扭头,看到尤乾陵那不赞同的眼神。“别跟我说你想去摸尸体。”闫欣莫名:“不摸我伸什么手。”尤乾陵:“……这屋里那么大的味,你不怕尸体上有什么?”闫欣一顿,味道确实大了些,这些人也不是长时间在香坊,香料被腌入味大约还是因为被大火烘烤,把香坊内的香料都烤进了血肉当中,经久不散。闫欣矮下身从自己衣角撕下来一块将自己手包起来。“几位得罪了,我保证不乱摸。天地明鉴我是为了查清你们死因而摸。”希望三位好姐妹识相点,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尤乾陵简直服了她了。张朝从后面递了块湿帕子过来,说:“捂上口鼻。”闫欣笑着说:“谢谢哈,不用的。”闫欣看着像是想要大动干戈的架势,实际上她动作很是小心翼翼,嘴上欲盖弥彰地念叨说:“你们别担心,我又不是仵作,不会乱动你们的身体发肤。”“我只是……诶?”她整个人凝固在原地。片刻后伸手在尸体的腿上敲了敲。一块木头焦炭从上面散落了下来。尤乾陵当即脸黑了。闫欣举着手。“不是,不是我干的!” 张朝栖身上来,盯着那一处看了许久,说:“那不是人腿。”闫欣松了口气,凑上去盯了一会,她双手齐上,在关节处轻轻往外一扒,血肉撕开的声音着实不大好听。尤乾陵脸色都变了。只听咔的一声。闫欣立刻解释说:“只是机关打开的声音。这是一条木头做的腿。”尤乾陵捂着口鼻,不耐烦说:“要拆就赶紧。”闫欣三两下熟练地将那木腿给拆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交给张朝说:“还好没烧透,拿回去研究一下机关,我给它补回去。”张朝忍不住说:“补回去有什么用?”当然是复原……至于有什么用,等做了就知道了,闫欣现在没空思考这个问题。这是条木腿,那么意味着还有一条真腿——闫欣记得很清楚,从火场里出来的只有这三具‘完整’的尸体。没有其他一点多余的部位。可是腿呢?“我先看下别的尸体。”片刻后,她又咦了一声。尤乾陵已经靠在了门口。“又怎么了。”闫欣说:“袁九章说过仵作说这些尸体是缝合过的对吧。”尤乾陵记得袁九章那张生无可恋的脸,顺带记得他念叨的那番话。闫欣回来在三具尸体走了数十个圈子,每具尸体都给她摸了一遍,又嗅了一遍。看得尤乾陵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又一身。最后她走到了最先摆弄的那具尸体面前,看着那截断了的腿,吁了口气,说:“没错了,这里不止三个人的尸体。”饶是尤乾陵,也想到了不好的情况。“……什么意思?”闫欣道:“这里起码有四个人的尸体相互缝合成了三具尸体。其中有一具尸体是中幻香而亡。”张朝问道:“为何要做如此麻烦的事?”尤乾陵沉声道:“只有一种可能。那里有第四个人,但是这个人不能被发现,所以要隐藏掉她的痕迹。”闫欣道:“嗯。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何一定要烧成这样了。”尤乾陵眉峰隆起。“那这第四个人……”闫欣:“阿迷。”她就是本该死的第四个人。张朝对这个答案异常震惊。“阿迷死了?那这个案子……”闫欣继续绕着三具尸体走,她神情依旧很专注,边走边说:“我是说,第四个人原本该是阿迷。可惜不是。”尤乾陵问:“那这第四个人会是谁?”闫欣想了想,问:“郡爷你们匆匆从京郊回来,好像是因为京郊案子的尸体被人盗走了,对吧。”尤乾陵:“你的意思是,这具尸体代替了阿迷。”闫欣说:“阿迷自己的香方,她必定对香免疫了。另外三人既然是她准备一起合作的人,自然对这香也不会有反应。而且这香走得快,只要吹个风,人就会清醒。”张朝还是想不明白。“所以,是阿迷切了尸体,缝合成现在的模样?那不是多此一举?”闫欣否定道:“是凶手把那具尸体当成阿迷切了,缝合也是凶手的杰作。”尤乾陵:“如何证明。”闫欣道:“张朝不是说了吗?阿迷是凶手的话,哪来的第四人。”“杀光就完事了,也不需要烧香坊。”尤乾陵仔细回味,片刻后:“你是说,是那三人将阿迷带到香坊来的?为何。”闫欣早先也觉得阿迷这个人像个被谜团重重包住的人,她的从前和现在做的事十分矛盾。可当她试着用改邪归正的理由去解释这个舞姬的行为时,阿迷身上的谜团忽然解开了。“尤府和张朝都查过阿迷发现她近半年没有进出盛京的记录。可她人为何会以一个贱籍的身份出现在盛京中?”因为她是逃出掌管自己的人回京。“她回盛京之后,没有隐藏自己,而是四处奔走,四处宣扬即将要去太子生辰宴的七音祭舞不正宗,又另外找人和自己跳正宗的。”看似野心勃勃的举动,实际上掩盖了她真正的目的是引起太子的注意——她希望太子的人在那之前就能来找她。也希望自己在见到太子之前能活着。然而她防着盛京之外的人回来,防着盛京内的人对自己下手。却没想到昔日情同手足的姐妹竟会对自己下手。“想要灭她口的人何止是她要提防的人。”闫欣道,“她大概没想到自己在好姐妹那定的香,会成为证明她凶手的关键。”尤乾陵一下子想到了京郊那具尸体的死因。“所以京郊尸体的死因是中了幻香而死。”闫欣道:“是。对比一下两年前胡岳怎么死的,答案一目了然。”“凶手必定不会将尸体交给官府,因为幻香是个秘密,不能外露。加上凶手还需要找其他的帮手替自己灭阿迷的口。”阿迷多半是因为看到了卿姐尸体后才发现自己被姐妹算计了。她看向张朝说:“一人杀三个确实难度太高,但是三个杀一个,应该很简单,对吧。”张朝点头。闫欣道:“所以这三具尸体,原本是打算杀阿迷的。”凶手利用了京郊的这具尸体煽动了她们,告诉她们手中有幻香的阿迷杀了她们的同伴,并且很快要将她们的那点秘密全部捅出去。她们想要继续过安稳的日子,就要在阿迷找到她们之前,杀了她。闫欣仔细捋了一遍,还有一些疑问在里面。但是只能找到未死之人,就能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