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程达带着低温转运箱直接光临了罗凯的友邻婚姻家庭咨询服务中心。
罗凯这家调查公司虽然叫做婚姻家庭咨询服务中心，接的活确实也有不少是婚姻存续期间夫妻共同财产信息调查，但是婚外情调查、子女血缘关系调查的案子其实更多，用罗凯的话说——婚外情和子女都是婚姻与家庭的组成要素。当然，其他领域的调查案子，罗凯也是接的，比如人身伤害的事实查证，比如寻找失踪人员。
总结来说，罗凯是一个专业能力及职业操守都很受程达认可的私家侦探。而六年前，罗凯正好是负责调查沐小慧失踪案的警察。
罗凯的友邻婚姻家庭咨询服务中心开在宁州市中心的一个老小区临街的一楼，他直接就把自已咨询服务中心名字、联系方式和业务范围喷成海报贴在窗户内测，红底白字的。开门营业时室内灯光一亮，直接就当醒目的广告牌使，罗凯觉得自已特会省钱。
不过这样一搞，房间内的色彩氛围就很奇怪了，呆在里面的时间稍长，人会有一种身处情趣酒店房间的错觉，都是窗户改装的广告牌的红底给烘托的。这种不太正经的居室环境体验不能留给金主客户们，于是临街的窗户贴广告牌这间房也就只能用做罗凯自已的私人办公室以及杂物间了。
罗凯就是在这间充斥着暧昧的暖红色房间中接待的他的VIP程达。无他，在罗凯心中，和程达往来多年，这人名义上是他的客户，但也算是半个朋友。
罗凯脱下警服后有一段时间过得很不如意，改行做私家侦探之初也只有一些找猫寻狗的单子，根本养不活自已。后来能开婚姻家庭咨询服务中心，搭起一个小团队，还是靠程达介绍的几个帮省内富豪夫妻或查小三、或追讨夫妻共同财产的案子，赚到的一点钱与口碑。
罗凯有几个月的时间也没见程达了，打趣道：“程总稀客！你不是忙着在青苍山的别墅里求仙问道吗？怎么有空踏足红尘了？不怕污了道心？”
“肯定是找你有事。不然，谁愿意来你这，呆五分钟我眼睛就痛。你就不能搞个正式的广告牌吗？”程达一直都很嫌弃罗凯的抠门，但罗凯觉得自已是精打细算、经营有道。
“又来追我沐小慧失踪案？我这婚姻家庭咨询服务中心开了多少年，你就雇我调查了多少年。每次来找我，你必然是要问调查进展的。你就不能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已？！”罗凯觉得，就为了沐小慧失踪案，程达这些年来多少有些魔怔了。
“我还是那个答复，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沐小慧的失踪，多半是六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然，她这么多年既不联系父母兄弟朋友，也不处理她多年打拼挣下的房产车子基金，是极不合理的。但是，这都是你推测的依据，不是切实的证据。这么多年，我们没有任何找到她尸体的线索。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接受她可能还活着的假设呢？她也许就只是觉得被全世界抛弃了，想要彻底放下过往，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可能现在已经和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组成了一个温馨的小家了。”近两年来，每次程达追问罗凯有关沐小慧失踪案的调查进展，罗凯回话的口气就不太顺，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
程达知道自已这些年逼着罗凯将沐小慧的失踪案翻来覆去的折腾，又一直折腾不出结果，也没有找到继续深挖的线索，罗凯心中累积了很多的挫败感。所以，每次一提沐小慧，罗凯就应激。
“我知道你早没线索了。我也不是来听你的那些车轱辘话的。我是来告诉你——我现在有新线索了。”
顶着罗凯极度怀疑的眼神，程达将放在两人面前的低温转运箱打开了。
罗凯看清了程达带着来的低温转运箱中装着的东西——两个装着不明样本的试管被广告牌的背景光镀上了一层诡异的红。
“这是？”
“都是六年前沐小慧冻存的胚胎组织，一个来源可能是沐小慧，另一个的来源完全未知。”程达见罗凯伸手想要拿试管细看，忙将转运箱的盖子合上了。“六年都是深低温保存的，我也好不容易拿到的。肉眼看是看不出任何结果的。”
“呵！真是够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这都怎么来的？”
程达把他怎么收到宁州细胞治疗的续费电话，怎么拜访对方套话，怎么花钱拿到两个胚胎组织的部分冻存样本，以及他新发现的疑点，都一五一十给罗凯讲了一遍。讲的过程中，程达喝光了三纸杯的热茶水，只觉得罗凯的茶太TM的差了，搞得他满嘴极涩的苦味，一点回甘都无。
罗凯听得很认真，“听下来，最大的疑点就是，这两个样本的具体的来源，查出了来源也许就能知道沐小慧六年前想要利用它们干什么。你现在怀疑，沐小慧当年保存这两个玩意的目的可能就是导致她失踪的症结所在。”
程达点头表示同意。
“你能再掏钱让那个宁州细胞治疗的实验室继续分析下去吗，比如DNA、毒理什么的？”
“我当时就琢磨过了，那家公司的实验室分析了也没用。两个样本的信息得要分别和其他人比对，才能知道各自的来源。进一步分析比对这事，靠你以前系统里的老关系才能搞得定。”
罗凯秒懂。脑子飞快的转起来，考虑起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琢磨了一番，觉得还是有不小的难度。
“老程，虽然新线索出现了，我肯定会尽全力挖下去。还是要劝你降低期望。这两个管子里的胚胎样本，假设其中A是来自沐小慧，B的来源那是全然未知呀。那得去和警方系统里存储的DNA信息进行比对才能有进一步的线索。但是你知道，现有的生物信息库收录的DNA信息只占国人的很小一部分。要万一和已有的DNA信息没有任何匹配得上的，这还是一条废线索。”
程达听罗凯这么说，深怕他不上心或是觉得难度太大有所退缩，急道：“老罗，这么多年，我们把沐小慧的人际圈摸了好几遍。她在宁州市独身一人，没有什么亲戚好友。认识的人全是通过工作往来结交的，包括我。她跟绝大多数熟人没有特别深交的，更谈不上深仇大恨。而且，她以前跟着我创业，后来又自已单干，早就被社会捶打成一个非常会来事的高情商聪明人，连下属对她的评价都是不错的。和她牵扯极深的除了我，就只剩下她当年的情人耿军。虽然咱们围绕耿军重点调查这么多年，一点进展都没有。不过，现在终于有新线索，可能继续指向耿军呢？沐小慧的下落，她究竟是死是活，也许就靠这两管小东西了。以后，也许真的就再没希望了。”
罗凯忍住了没打断程达的絮絮叨叨，就为了他程达对耿军的怀疑和不甘心，六年来的所有和耿军相关的人，他们能找到的也都再走访调查几遍了，所有的线索还是断的。
罗凯一直觉得，重点调查了耿军这么多年，都没有确证是耿军直接导致了沐小慧的消失，也许他们的调查方向根本就是错误的，元凶另有其人，所以才一直没搞明白沐小慧失踪案。他就纳闷，程达近两年来跟着道家学修身养性，言必谈随意自在，怎么就学不来“放下”两字？！
程达继续强调道：“你知道，我一直怀疑耿军不是没道理的。沐小慧失踪前，和我一起整理了证据，向千禧制药的亚太及华国总部高管举报耿军和他的老板华南区域销售总监齐云志，通过她及联友会展侵吞华南区域的市场费用，并且向华南四省数十家医院管理层行贿的事情。而且，沐小慧和我分手后，没过多久就和耿军走到了一起，两个人还交往多年，从私人生活到职业发展，都是深度绑定的。”
程达有个毛病，只要谈及沐小慧，他立场就很不客观，而且程达对耿军的成见也于调查有害无益，罗凯见他又犯病了，只能无奈打断道：“我觉得作为调查人员，要始终保持冷静客观的旁观者视角。沐小慧不是和耿军交往，说她是耿军的小三更合适一点。耿军当年反映说，沐小慧失踪前不久，就是用他们的私下勾连来威胁、逼迫他离婚的。他完全不同意，主动结束了和沐小慧的关系。沐小慧就去骚扰他太太，不得已耿军对沐小慧动手推搡，结果沐小慧跌倒流产。而后，才是沐小慧找到你，联合举报耿军跟齐云志多年的职务侵占。但因为侵占的总金额不大，耿军他们仅被千禧制药开除，也没有受到其他惩处。你比我更清楚，耿军现在发展得有多好。”
罗凯一直觉得沐小慧当年根本不是什么无辜小白花，先是插足他人婚姻，后来又协助情夫洗钱行贿，还拿住情夫的痛脚想要通过威胁上位，最后翻脸无情反手就是一个举报。耿军那种靠自已打拼才能摆脱贫穷、实现阶层跨越的现实主义者，要是真离婚娶她，那肯定是被电视里的言情甜宠剧男主角夺舍了，真实世界绝对不可能发生。
程达没好气的盯了罗凯几秒，妥协的说道：“是，从2009年到2012年四年时间，她经手的流水费用只有两千多万，其中大多数还都是合法的会展合作。她、耿军、齐云志三个人能分的也就是通过联友会展洗白的部分，其实并不多，两百万出头而已。我懂你的意思，至少没多到需要耿军、或齐云志、或涉及其中的任何人对她痛下杀手，或者是一定要她消失的程度。而且，耿军和齐云志不也向你们当年调查此案的警察指控是我撺掇利用沐小慧，对他们早几年将我从合作中踢出局的事进行恶意报复，试图将沐小慧失踪栽赃嫁祸到他们头上。”
罗凯点头苦笑：“你们当年真是互咬得厉害。可惜对你们三个和沐小慧关联最紧密的熟人调查许久，都没有找到任何可能锁定嫌疑人的疑点或进一步证据，沐小慧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每个人的动机也不充分。”
罗凯继续回忆道：“六年前年我询问你们时，你、耿军、齐云志都说，做你们这一行的，根本没必要为了区区两百来万的钱去做严重伤害他人身体甚至杀人的事。事实也是，你看现在齐云志与耿军都已经是海阳药业的高管了，公开的企业年报上他们的年薪都是百万级的，还不包括股票分红。你也有两家颇具规模的企业，六年前就财务自由了。所以，还是那句话，没有线索，动机也不支持。”
“六年前我还联系过千禧制药的HR负责人，那位负责人反映说，耿军、齐云志联手趁职务之便赚取灰色收入，是千禧制药不可能容忍的，但是千禧制药高层认为控制内外的负面影响更重要，要尽量避免在华南的客户中产生不好的联想。所以仅仅是开除了齐云志与耿军，并要求他们退回了侵吞的部分费用，千禧制药根本没想过要进一步的追究他们的刑事罪责，甚至都没有将这两个人的问题通告给行业中的其他公司。后来我还找过接替齐云志的千禧制药区域销售总监了解情况，他还主动帮忙解释齐云志、耿军离职原因是基于个人选择，他们是对千禧制药做出过贡献的。”
“呵呵，搞得千禧制药的职场就是滋养白莲花的圣地似的。我可不信有帮前同事主动遮掩不光彩历史的道德模范，肯定是千禧制药的高层打了招呼。”
程达把罗凯从过往回忆中拉了出来，咬牙恨声说：“既然以前的路都走不通了，现在就更应把这两份东西作为重点，必须想办法挖出点新东西出来。”
“沐小慧，这辈子，生得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程达拿起一次性纸杯狠狠的灌了一大口茶，有点饮茶为誓的意思。但可能茶确实不好，喝在程达嘴里，苦！
罗凯则是深深的看着程达，从罗凯刚离开警队那阵，程达这个重点嫌疑人之一就找到他，自掏腰包请他继续调查沐小慧失踪案和沐小慧情夫耿军，还千方百计的辅助他、敦促他坚持调查多年。
罗凯也很费解，程达是真对沐小慧有那么大的愧疚，非要有个结果呢？还是一直在贼喊捉贼，用调查耿军来迷惑、误导警方？后一种可能，罗凯近年来几乎确认概率是极小的，但总时不时的会冒出来抓挠一下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