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修这一跪,背对着他的方众妙根本看不见。
任孤琴看见了,却视之为理所当然。一年道行说送就送,还要为儿子逆天改命,如此还换不来小叔子的忠心?那小叔子还真是狼心狗肺。
这种人,她任孤琴不屑与之为伍!
齐修深深叹息,嗓音沙哑地说道:“方众妙,谢谢你宽慰渊儿。”
方众妙回头看他。
齐修立刻伸出手摸了摸侄儿的脑门,假装自己半跪下去只是为了探查侄儿的病情。
“嗯,退烧了。”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方众妙不疑有他,也摸了摸齐渊的脉象,安慰道,“他已经彻底康复,你们不用担心。”
话落,她问道:“九千岁,你应该会为他们母子俩安排好身份吧?等他们有了身份,你便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他们送入我府内,我好就近照看齐渊。三天一个大劫,没我在,齐渊会很麻烦。”
听见这话,齐渊慢吞吞地爬起来,悄摸摸地钻进方众妙怀里。
方众妙自然而然地将他抱住,温柔一笑。
齐修颔首道:“我会为他们安排身份,今晚我就来接他们走。”
方众妙看向任孤琴,问道,“你有没有人皮面具?那幕后黑手躲藏在暗处,若是让他无意中碰到齐渊,哪怕他已经不记得齐渊的长相,也能看出齐渊的面相。敷个人皮面具,好歹能遮一遮。”
任孤琴为难地摇头,然后求助地看向齐修。
齐修麾下什么样的能人异士都有,宽慰道,“我找人给你们做两张。”
人皮而已,现剥就有。
商定之后,方众妙让黛石和余双霜取来食物,送到暗室里。
她把一个热腾腾的大包子塞进齐渊手中,温言细语地嘱咐:“饿了也别急,小口小口地吃,仔细仔细地嚼。以后无论是吃东西还是喝水,都要慢慢地来,别噎着,知道吗?”
齐渊这个命数就是传说中的“喝口水都能呛死”。
齐渊乖乖点头,用洁白的小米牙轻轻啃下一点点包子皮,耐心十足地嚼巴嚼巴。
见他吃东西像个兔子,方众妙不由自主地低笑起来。
“渊儿真是可爱。”
这是她头一回用如此亲昵的语气与齐渊说话。
齐渊圆圆的眼睛弯成两个小小的月牙,认真说道:“妙妙姐姐,好看。”
方众妙笑得越发温柔,轻轻抚弄着齐渊的头发。
齐渊动荡的心仿佛找到归处,浓浓的安全感将他包围。他看了看叔叔,又看了看母亲,忽然说道:“那个人,没有脸。”
方众妙笑容微凝。
齐修和任孤琴脸色惊变,心中骇然。
那个人莫非就是幕后黑手?
方众妙轻抚齐渊的脊背,柔声问道:“他为何没有脸?”
齐渊丢下包子,捡起三个铜钱紧紧攥在手心里,害怕地直往方众妙怀里钻。
方众妙将他抱紧,一只手轻轻遮住他的眼。
如此这番,齐渊才小声说道:“他的脸,白白的,滑滑的,光溜溜的,只有五个黑黑的窟窿眼儿。两个,是眼睛。两个,是鼻孔。一个,是嘴巴。”
方众妙尝试着在脑海中勾勒这样一张脸。
比死人还白的皮肤,没有眉毛、胡须和性别特征,五官是五个黑洞,阴森恐怖至极。
三岁的孩童乍然看见这样一张脸,还不吓得魂飞魄散?
方众妙抱紧齐渊,心疼地轻轻拍抚他的背脊。
齐修和任孤琴半晌回不过神。
那种长相怎能称之为人?
“莫不是戴着面具?”齐修立刻说出自己的猜测。
方众妙低下头看着齐渊。齐渊仰脸看她,慢慢吞吞地摇头:“他抓住,我的,时候,我挠他的脸。他的皮肤,是软的。”
齐修深吸一口气,心脏止不住地狂跳。
软的就说明那不是面具,是真脸。可是人怎么会长成那副模样?他还抓住了渊儿,他想做什么?
齐修立刻追问:“他对你做了什么?”
齐渊抱紧怀里父亲的遗骨,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
方众妙用指腹轻轻替他擦去泪珠,安慰道:“不怕,妙妙姐姐在这里。妙妙姐姐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一定可以保护好你。”
这话从一般人口中说出来,顶多是一句自吹自擂。但齐渊却知道,妙妙姐姐没说假话,妙妙姐姐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他把脑袋扎进方众妙的怀里,闷闷地说道:“他,他把,爹爹的心脏,挖出来,挤压碾碎,做成黑乎乎的血泥,涂在我,涂在我脸上。”
说完最后半句,齐渊终是承受不住,抱紧父亲的遗骨,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这是他三年来的头一次哭泣。
方众妙轻轻拍打他颤抖的脊背,没有让他别哭,反倒低声嘱咐:“哭吧,哭得大声一点。”
把所有痛苦、悲伤和恐惧都宣泄出去,才能尽快好起来。
齐渊止住抽噎,茫然地看了方众妙一眼,然后便放声大哭。
任孤琴再也无法忍受,一下子扑到地上,抱着儿子也跟着失声痛哭。
丈夫的心脏竟被那个畜生掏出来,碾碎成泥,涂在儿子脸上。他该死!全天下的雷都应该劈在他头上!杀千刀的东西!给我等着!
齐修的心已被杀意支配,双眼布满血丝,红得骇人。
齐渊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但面色明显比之前红润,眉宇间的悲苦也淡去许多。
方众妙把他轻轻塞进被褥,对任孤琴低声嘱咐:“等他醒来,你去厨房给他拿一些热的东西吃。我会让厨子把包子馒头和饭菜放在蒸笼里保温。”
任孤琴连连点头,用口型无声说着谢谢。
方众妙站起身,朝齐修投去一个眼神。齐修默默颔首,陪同她走出暗室。
二人来到屋外的廊下,静静看着黛石和余双霜在院子里追逐玩耍。炽热的阳光照射在他们身上,带来滚烫的温度,他们这才摆脱掉那种彻骨的阴寒,有了重回人世的实感。
齐修呢喃低语:“他就是用那种法子,把破面转移到我侄儿脸上的?”
方众妙看向他,眼神怜悯,“至亲之人饱含冤屈、痛苦、恐惧和仇恨的心头血是世上最脏的东西。用它可以施展一切邪法。”
明白了……
齐修听其言而知其意,冷笑道:“所以我哥死前还遭受过难以想象的折磨,否则冤屈、痛苦、恐惧和仇恨从哪儿来?”
方众妙闭口不言。
齐修死死盯着她,忽然说道:“方众妙,把那幕后之人找出来。我给你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