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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务源进城就少不了去找尤大兴,在办公室里,尤所长听他说明来意之后,也是一筹莫展,说:“我在那个岗位的时候,没听说还有复查这个事啊,而且一年也就是批了几十个项目,现在怎么又有了审计这么一说了?”
丁务源小心地说:“听说严重的还可以逮捕法办的,其实我们农场申报的那些还是基本真实的,要弄也不至于弄我们啊?”
“是的,我也觉得你们那些项目还是靠谱的,你知道他们弄的那些,完全是无中生有,连一点影子都没有,就靠关系,就靠一路子散钱【真的还不如假的】。实在睁不开眼,所以我后来都不去实地勘察项目了,所以我在会上才跟他们吵了一架,所以,我这就……了。”
丁务源迷茫了,问:“什么都没有,他们就敢拿政府的钱?”
“那是有后台关系的,都知道这政府补贴是‘大草堆子’,谁都想来扯一把,不扯白不扯。”
“对,白扯谁不扯?能这样白拿钱的,来头一定不小。”
尤大兴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们实际得到的并不多,一路上,能帮上忙的谁都得有份,这个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有些项目就是他们臆造的,就是为了私分的【你看看,都是这样】。”
“那政府的补贴不是都弄到空地去了?”
“也不完全是这样的,补贴的意义在于鼓励,这样一路子吃拿卡要的,真正落在项目上的能有多少?相比较没有来讲,你们是得到不少,可是我民国政府的良苦用心却被这些禄蠹之人给蚕食了,他们真的不怕天怒人怨吗?”
丁务源说:“你这样理解是一个方面,依我的经验,难道上面那些大官都是傻子,不知道有这样的潜规则?我的理解是,政府发下来的补贴,他们也完全知道不会全部落实在项目上的,肯定会被这样的各种刮地皮,养肥了多少人,但是,这些财富始终还是在国人手里,他们认为反正是肥肉烂在锅里了,是一种病态的财富再分配,这个道理你不懂?”
尤大兴似乎也明白了,顺着丁务源的思路,说:“那,照你这样说,他们天天花天酒地的胡吃海塞,把自己的身体弄出了毛病,把钱再送到医院,也是一种财富再分配?【茅塞顿开】”
丁务源经过这样的一阵思想交流,认识更加提高了,他对尤大兴说:“你这样理解绝对是到位的,这就是那只‘看不见的手’,一直在操纵、均衡着这世上的一切。”
虽然没有探听出什么对他有用的结果,丁务源还是满意的,起码他现在知道了,有很多人、很多项目问题比他严重的多。
他绕道农本局前面的小楼上,又去找邹老表,邹处长现在也是单独的办公室了,他是个义气之人,听丁务源说这事后,有点义愤,说:“他们审计署就是没事找事,不整出点动静,就觉得自己没有存在感了,他妈的,现在部门与部门之间就是这样相互的不信任,相互的掣肘,以后谁还敢做事?”
丁务源这时候也觉得不正常了:“是的啊,这些钱是你们批下去的,他们再跟踪调查,这不是明显的不信任你们吗?”
“岂止是不信任,该他们做的事,他们拖拖拉拉,上次我们的一个农业开发项目,招标之前需要他们审计定价,结果拖了两个月才给我们出报告,等到招标结束再施工【这个很正常】,耽误的一年的茬口,这损失有多大,他们根本不负责任,他们就知道自己的工资不少就行了,哪管你的事情有什么时间要求。”
丁务源看他说的岔题了,连忙给拽回来,说:“邹老表,您看看,我这个事得找谁才能摆平啊?”
邹处长不服气地说:“随他们弄,我这边确认你那项目是真的还不行吗?他们敢否认我们局的工作?”
“那肯定不行,您是没有看到他们的气势,我当时就像一只被猫抓住的老鼠,他们不吃你,就是在玩你,看着你惊慌失措的样子。”
“你不要被他们吓破胆子,不要着急,看看事态的发展,反正也不是你们树华农场一家,比你们严重的项目多的是,最后还不给他们上点供就算了。”
“能有这么简单?看他们一开始找我的时候是气势汹汹的啊。”
邹处长老道地说:“这个你放心,他们也是明白人,不会一棒子把你打死的,他们还得放水养鱼呢【这招更高】,你懂吗?就是找毛病治你,却又治不死你,这样他们才能财源滚滚啊。”
丁务源还是不踏实,又问:“他们的魏处长,您认识吗?找他有没有用?”
邹处长不屑地说:“哦,那个人啊,他算什么处长,只不过是个带队的,我知道,他就是那种阴暗的小人,天天都在揣摩把如何把自己的权力转化成他的个人利益,而且要最大化,平时他就是个不能帮人忙,专门坏人事的主儿,见不得别人好。在机关里早已天怒人怨了【怎么像魏子俊?】。”
“你说他是这样的人品,他的领导怎么还用他啊?”
“这个你就不懂了,越是有私心的人,领导越能放心使用,越是那干干净净的,像尤大兴那样的,越是没有人会给他担当重任,这个你一下子不会明白的,有句话叫做‘劣币驱逐良币’,就是这个意思。”
丁务源还是没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只好又去找秦妙斋了,在一个茶馆里,秦艺术家听到了丁务源的难题,一点也不惊奇,他现在已经是久经世面的能人了,要是搁在两年前,依他那次被保安团抓去时候的城府,只怕早已被吓的尿裤子了。更何况,他在树华农场的项目审核时候,托人走了门路,还收了银子的。
他沉稳地说:“这个应该没有多大的事,既然许老板说了,只是叫你来打探找什么关键人物就行,他来打点,你放心,我给你问,问出来就告诉你。”
丁务源说:“许老板就说那么一说,最终还不是要找到我啊,所以得请您直接找人就给摆平了,不能指望老板再出面。”
这个秦妙斋不仅是收过农场的好处,也收过丁务源的好处,此时就不好推脱了,他过去到柜台上打了一会儿电话,回来对丁务源说:“这个事情还比较棘手,据说被审计署核查的项目远不止你一家,目前都在托关系,反正你们不是最严重的,观望一下吧,但是,凭我的经验,你也不能小看此事,别再是人家都托人了,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拿你‘扎把子’(做典型的意思),那处理就重了,还是得提前做做工作啊。【都是套路】”
丁务源说:“哦,都在托关系,这样的话肯定是谁不托谁倒霉,对不对?”
“是的,如今的民国政府就是这样,托了人的,他就完全是假的,也能万事大吉,你如果不找不弄,那最后不抓你抓谁?”
“那要是都托关系了,他们最后处理谁?总不能白忙活一阵子吧?”
秦艺术家现在像是食尽了人间的烟火气了,他也提炼出了一些东西:“白忙活?你看他们是省油的灯吗?我告诉你,你以为他们做这样的事就是为国为民?其实跟为国为民完全没有关系,他们只是想把自己部门的权力转化为威慑力,再把威慑力转化为个人利益,这就是他们的目的【逻辑清晰】。”
丁务源也算是明白了,有点恍然地说:“那就是个人想弄点钱呗,不就是这个事吗?”
“说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他们哪有把一点心思用着工作上,整天就是揣摩着能到哪儿去敲点竹杠,而且不惜动用公共资源,开着公家的小轿车,以工作为名,去游山玩水、中饱私囊。”
丁务源突然发现这样越扯越远了,连忙打住:“大艺术家,你还没有告诉我得去找谁托关系走门路了啊,我可不能在这里等死啊!”
秦妙斋也收回了思路,说:“我刚才问的是一个朋友,也是政府里的人,他现在广西出差了,等他回来再帮我打探清楚,现在这两天你也不要着急,他们审计组在下面还没有把项目跑完呢。”
“哦,那我就拜托您了啊,请您千万上心啊。”
秦妙斋也起身拱手道:“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