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宋宝安引用了上级培训扶贫时候讲的,要给贫困户增加造血功能,就联想到怎么能让刘海洋的老婆孩子也能有收入的渠道,才能让他们在刘海洋坐牢之后不至于陷入困境。
他对五色石能赚钱还没有寄予多少希望,更害怕,刘海洋投案以后这个公司还能不能运行下去,所以他想起了一个点子,让五色石与顺达通合并经营,人员精力相互调剂,名义上是陈大龙可是帮助五色石,其实老萬和他都会暗中给他们使劲的,不为别的,就冲着刘海洋把他们几人当做这里的最好的朋友。
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宋宝安把刘海洋请到电信公司里,和律师一起找他交流,听取他的具体真实情况,启发他还能提供出哪些对他有利的材料。
刘海洋对此非常感激,在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气氛里交流,有茶有水有朋友,那个轻松的劲儿啊,比起被公安直接找去喝茶,那不知道要惬意多少倍啊。
相互交谈了接近两个小时,刘海洋把他以前的工作机制、资金流转模式、奖金分配和公关费用提取方式都一一回忆给了律师和宋宝安,在律师循循善诱的启发下,刘海洋又说出了他对一些现象的猜测。
最后,宋宝安告诉刘海洋说:“我停一会去找老萬商量一下,以后把我们的顺达通公司合并到五色石里,收入都归你们,一直运行到等你出来,再看你的意愿,来决定是否分开还是继续合伙开下去。”他想着造血功能,不管是不是为了自己,他也想帮刘海洋给家庭安顿好。
刘海洋握住他两只手,说:“宋总,你们都对我太好了,说实话,我现在已经感到很轻松了,你是我在这儿相处时间最长的朋友,一切都拜托你了,回来我们再相处。”
刘海洋先走了以后,律师对宋宝安说:“宋总,我刚才跟你朋友聊了以后啊,发现这个案子很有操作的余地,犯罪的性质上有出入,是决定量刑的关键,另外,我还得去h县外调,他原来的保险公司里肯定还存在着其他的犯罪线索,我可以帮刘海洋找找证据,形成材料,由刘海洋交上去,帮他立功,困难就是退赔赃款的难度太大了。”
“那就拜托你了,请你抓紧,还得保密,这些环节上知道的人多了,难免会节外生枝,你去h县外调得注意,不要引起他们的怀疑,防止被别人先下手为强。”
律师说:“这个我懂,我去了解情况,也就是找出他们存在犯罪事实的框架,具体的得由刘海洋在这个框架内,找出一些当年的当事人,这个才像是他的立功表现。”
宋宝安说:“你这个很有技术含量啊,我不细问了,还是那句话,注意保密,千万啊。”
宋宝安约萬事如跟陈大龙一起晚上聚聚,老萬说他晚上有个场子,是他的领导人安排的,不能推辞,就问:“有什么急事吗?能不能改天?”
宋宝安说:“不算太急,最好不要等了,你能说你明天就没有事?关于刘海洋的,你的场子在哪里,我跟陈大龙与你们安排在一个酒店了,你就过来聊聊,就行了。”
萬事如说:“我在绿柳食府,现在已经在打牌了,你们过来吧。”
他们立即赶过去,要了一个小包间,发信息告诉了老萬,萬事如恋恋不舍地把手里的牌让给身后观战的人,就过来了。
这个饭店的特点是素菜荤做,宋宝安点了个用豆皮子裹起来然后切成一段一段的像烤鸭腿似的,就叫“素鸭腿”;一盘用香菇切丝爆炒出来的“素鳝丝”;干炸的杏鲍菇片子就像油炸小酥肉。
老萬过来端起酒杯就跟他们一起喝了半壶。
宋宝安边吃菜,边把跟刘海洋一起和律师见面的情况又说了一下,老萬一支膀子斜跨在椅子背后,夹起一块“鸭腿”吃了,默不作声望着他,那意思是:你就这样弄呗,找我来做啥?
宋宝安接着说:“我说的主要不是这个,律师这个事我能弄好,我觉得我是欠刘海洋的,律师的这点帮助不算什么,我想在经济上帮助,可是我又没有这个实力。”
萬事如说:“你是啥意思,我有钱,你让我出点?”
“不是的,我们都不出钱,我是想把顺达通与他们的五色石合并运行,我直说了啊,我想我们也不在乎那些钱,刘海洋出来之前,我们如果能赚到钱,就补贴他们一部分。”
陈大龙对宋宝安有所亏欠,也就不好提什么反对意见,吃着“鳝丝”,暂时只能默默地听着,但是心里还是有点不情愿的,他觉得他不欠刘海洋什么的,凭什么用他的劳动去安抚刘海洋一家。
萬事如十分老练,嘴里不提酒的事,但是拿杯子向宋宝安举了一下,宋宝安跟着就喝了,老萬说:“这个事你一说我就懂了,但是那要等他的案件尘埃落定之后,未知的因素太多了,现在如果合并,说不定法院都给判决为罚没了,那才麻烦呢。”
陈大龙还是沉不住气了,立即说:“让他老婆来做会计已经算是照顾了,为什么还要把公司合并了?是不是我们今后赚的钱都归他们?”
老萬说:“不归他们,合并还有什么意思?大龙,想想你落魄的时候,我们都是怎么帮助你的,虽说没让你重振旗鼓吧,起码也算是起死回生了。”他朝着陈大龙示意了一下,两人共同喝了半壶。
“那也不行,我们几个朋友是多少年相处下来的,今天是我落难了,你们来相救,同样的,要是你们有事,我也会尽我的能力,虽然不是两肋插刀吧,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至于跟五色石,我觉得我们跟他的情分还没有到那一步。”说完,他悻悻地看着他们两个。
萬事如用勺子舀起一块颇似“东坡肉”的红烧萝卜吃了,说:“大龙,你刚才说的两肋插刀和竭尽全力啊,我问你,你坑了宝安85万,他那是才算竭尽全力了吗?凭他们两口子工作得积攒多少年才能有85万?他东拼西借的堵上你给他留下的窟窿,他把身上的肉都挖给你吃了,你说他这才叫竭尽全力?”他看了宋宝安一眼,又说:“你知不知道,宋宝安因为你的拖累,差一点都动了犯罪的念头,他要是犯罪折进去了,那比你两肋插刀严重多了,他儿子那省委选调生都得海了,那叫万劫不复,你说这样话让不让人寒心?合并给五色石,你的工资照拿,业务提成都算给你,我跟宝安不拿一分钱,就图个成就感,跟老魏两口子一样,就图个成就感,你看怎么着吧?我就是这个态度,你们趁热吃吧,别凉了,我过去领导那边了啊。”
陈大龙这下被点醒了,他还是生意人的头脑,跟这两位的格局真的不能比,宋宝安的想法得到了老萬的支持,也很欣慰。
关山萍回到家,见老公正在书房里看书,她边往厨房去,边说:“怎么了,《心学》的升级版找到了吗?又在恶补什么了?”
魏子俊走出来,扬扬手里的书,说:“阳明先生的‘为善去恶是格物’并不能当做终极目标,行善也有讲究的,你看看《了凡四训》里把善分析的:‘善有真,也有假,有端有曲有阴阳,有是有非有偏正,有半有满有大小。’所以对刘海洋一家,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劝他弃恶扬善,虽然让他去坐牢了,但同时让他解脱了,这个应该算是善事;可惜他的老婆孩子却因此要在社会上蒙羞、经济生活上陷入困境,这个所以说我们善的不彻底。”
关山萍一边系围裙一边说:“我知道你说的,善也有曲有直,古代有个老员外对门口讨饭的施舍食物,讨饭的想把女儿送给他做小妾,老员外是个读书人,觉得施恩不是为了得到回报,就拒绝了,谁知后来这讨饭的父女两人就被饿死在雪地里了,你说这个老员外到底该不该纳这个小妾?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帮人要帮到底,即使暂时违背自己所认知的道德,也要分清楚怎么才能把善事做的圆满。”
魏子俊跟到了厨房门口:“所以对刘海洋的帮助我们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但是有一条,我们绝对不是因为内疚才帮他们的,我们只是想把自己做成‘满善’。”
关山萍把切好的萝卜丝倒进锅里,和炼好的热油一相遇,想起“哔哔啵啵”的油炸声,声音稍微一低点,就说:“你又胡扯了,‘满善’你能做到?你知道‘满善’的含义是什么,你才翻了两页书,一知半解的,我告诉你,要想追求‘满善’,那对人的帮助得是要你倾囊而出的,他家退赔赃款如果需要100万,就能免除刘海洋的牢狱之灾,你愿意帮助他们吗?”
魏子俊说:“我就是白送他100万,也不是倾囊而出啊,怎么能叫‘满善’?那是圣人追求的东西,或者是想对神祈祷什么的,才去做‘满善’,我们这些俗人能分清个‘是非善恶’就行了。”
关山萍翻炒着锅里的菜,说:“刘帅怎么办,他爸要是坐牢了,对他的打击是最大的,才三年级的孩子。”
“这个真不好办,怎么着也不能让他的心灵不受伤啊,你们学校有没有类似情况,你想想看,参考一下。”
“我们学校里有的孩子因为父母离婚的就受了很大的打击了,心灵的伤害很久都不能治愈,也很影响孩子的学习成绩,这要是有牢狱之灾,那对孩子更是万劫不复的,我都不知道孩子要怎么承受这样的打击。”她把一壶开水倒进萝卜丝锅里,又抓起一坨手擀面放进了水了。
不一会儿,萝卜丝炸汤面就盛到了餐桌上,她同时端上了冷切的香肠卞蛋和凉拌的千张胡萝卜丝两个冷盘。
关山萍嘴里咂着筷子,沉思了一会,说:“刘帅这孩子我们得管管,要是就由秦小凤一个人,又顾公司经营,又来教育孩子,肯定不行。”
“那你想怎么办?我们把刘海洋的事情弄明白了,不能算是恶事,而且按照‘正能量’的价值观考量,我们做的是善事,可是善事的后续影响是我们不能把控的,这真的是善也‘有端有曲有阴阳’,你阳面做了善事,谁知道能在阴面造成什么后果?”
“老魏,你可以啊,王阳明和袁了凡你都给占着了啊?先是为善去恶,又来真善假善、半善满善,讲那理论的没有用,你就说说刘帅这孩子怎么办吧?”
魏子俊说:“伺候孩子是你们女人的事,你得去跟秦小凤商量商量,反正现在刘海洋还没有投案,叫他们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别让孩子现在就知道,但是,我考虑的啊,现在要经常给刘帅灌输一点挫折励志的知识技能和心理疏导。”
“你这方法还是可行地,我就叫秦小凤只要不忙,刘帅来补课时候,她也一起来陪伴,这样见缝插针有目的的辅导,培养他在逆境中的生存技能,将来肯定有用。”
“杀人者诛心,救人者救心,老婆,我怎么感觉我们这才是全过程的‘正能量’啊。”
这些日子,律师多次与刘海洋沟通交流,在律师的启发下,找出了几条有利于刘海洋的证据,像是制度制定不严密,让操作者有可乘之机;监管上有漏洞,自由裁量权太大,促使一些人的贪欲膨胀。
还有最重要的是让刘海洋回忆起以前同事和领导的一些细枝末节的信息,律师从中梳理出了很多有价值的线索,又进一步和刘海洋一起深入地挖掘能找出关联证据的途径。
宋宝安请的律师果然是个高手,到h县外调了两个星期,弄清楚了刘海洋以前工作单位里的钱款收支程序,初步掌握了好几个人的犯罪线索,刘海洋的其中一个领导一人就弄了上千万,投资在股市里,这些年光是产生的孳息就又有上千万了,不过这些资料都没有坐实,只是把线索都交给刘海洋,想等待他投案以后作为他立功表现的线索。
五色石公司也一直在模拟没有刘海洋的状态下运行着,不过这种故意只有秦小凤知道,她在蔡明的帮助下,熟悉了公司经营的各个环节,自己也能拓展业务,寻找新的代理产品,又扩大了两倍的货场面积,打包工人日夜忙个不停,让他们暂时忘记了那个烦心事。
每天直到凌晨两点后,平台销售都下线了,他们回家洗漱休息,才回到现实的困境中,但是一想到案子在律师和宋宝安的帮助下有了很多新进展;刘帅有关老师的关心,秦小凤也经常抽空去参与,在做完作业之后,她们总是不经意地搞一些挫折教育,让刘帅的心理素质逐渐强大了,他们又稍微有点释然了,就想着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可是他们更纠结与刘海洋是早去还是晚去到公安局投案自首,早去早结束是肯定的,可是他们又不想破坏现在这样温馨的生活,也只有这样的害怕失去,才使他们倍感珍惜,秦小凤一点也没有抱怨刘海洋瞒着她这么多年,甚至觉得刘海洋一人背负沉重的石头没有找她分担,而是对她百般宠爱,才是对她最真的感情,他们甚至于觉得这段日子才是最甜美的,争着做家务,给对方打洗脚水都不算什么了,就连在床上相互抚慰的时间都增加了很多,客气和相敬如宾的程度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