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舟渡是没料到那人会寻到小庙来的。
这间小庙是gsa在近期重建的,它曾属于上一届gsa收容过的那只过山黄。
因为对方属于可交流的对象,再加上没有任何伤人的记录,所以当时的调查局也并未赶尽杀绝,反而在登记之后,让其归属于这片林区。
据上任局长说,大扫除的时候也并没有算上这只个体。
以过山黄的寿命,她不该在这么十几年间就消失。
但小队当时带回的是半大的幼兽,并直言没有在周围发现成年个体的痕迹,这就相当耐人寻味。
幼兽灵智未开,也说不清楚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何舟渡便干脆让幼兽在局里待着,自己上。
一是为了探明过山黄的潜力,二就是为了那只成年个体莫名消失的事情。
毕竟,如果不是发生过什么,那只成年个体想必是不会离开这片山林的。
而假设这其中有外力插手,那么第二只成年个体的出现,大概率也会引起对方的注意,从而达到一个引蛇出洞的效果。
说回当下,何舟渡没有选择和人离得太近,他本意只是回来看看庙的情况,却没想到这本地人会找过来。
不过那柱香他看见了,也感受到了。
说不上有多神异,但何舟渡仍然能感觉到“水幕”出现了。
那些氛围从小庙出现,又被这座山在呼吸间一收一吸扩散向远方。
何舟渡能意识到这是一种不同于其他氛围的存在,它具有某种切实的含义。
是“感谢”。
而且是在感谢他。
所以当“水幕”扩散到虎的毛皮上时,那些氛围不再只是路过他。
有部分氛围真的亲自融入了这具访问体中。
变化不大,毕竟这具身体的底子本来就很好,何舟渡还是靠着自己的超自然适体才得以判断出那种增幅的。
打个比方,就像是往一个小池塘中倒入一杯水那样。
说不上很多,但变化确实是出现了。
单一的样本不足以证明什么,他需要更多尝试。
虎兽重新归入林间。
华国的山林不太一样,这点是何舟渡在使用了几天过山黄访问体后,得到的感受。
他也借助过传送器抵达过其他山林,但无论是哪个国家,过山黄都无法分辨属于山的呼吸。
他的感知仍然存在,但是他已经无法分辨那其中具体的含义了。
只有华国境内,那种属于山的呼吸声会萦绕在他身边。
“这是因为超自然的氛围种类不一样。”
三花猫抖了抖羽翼告诉何舟渡:
“虽然我们将其统称为超自然氛围,但实际上氛围是有界的,而且这种界线比较近似于文化圈的界线。”
“换句话说,超自然与各地古往今来的民俗传说是强关联性的。”
“它具有地区性。”
说着,猫看了何舟渡一眼,用另一个概念进行了说明:
“就好像你去英语地区仍然在说汉语一样,这是无法沟通和无法交流的。”
“所以过山黄无法沟通华国之外的氛围。”何舟渡了然。
“是的,”猫点了点头,“但这一点也不绝对,因为世界神话有很多共同点,所以那些氛围的根基可以说是几乎一致的。”
“至于华国的神话…”猫说道此处顿了一瞬,“和你通常所知的那种不太一样,要解释起来有些复杂。”
“概括的说一下就是…华国真正的、最早的神话并非盘古开天那类。”
“而是一个万物互有联系,天系平衡,极其浪漫的世界。”
……
前任局长所言的万物互联,何舟渡在这几天有了极为深刻的体会。
随着在山林中的奔波,虎的耳朵能听见的东西便越发得多。
不只是人声,那些鸟兽虫鸣,那些草木山水都会留下独有的声音。
而最终,它们汇聚在一起,成为山的声音。
自从他自发的行动以来,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而虎与山的联系也就越加紧密。
山会告诉虎该去往何地,也会告诉虎发生了何事。
有时候何舟渡甚至觉得,山好像久违地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因此显得格外活跃。
这些倾诉和这些声音并不是什么具体的话语,相反,它传达的意思很模糊而朦胧。
有时候是一阵风带动树叶,有时候是突然变道的草木小经,也有时是惊起的鸟雀。
虎融入山间,就像是只真正的虎一样。
他也会捕猎,成为循环的一部分,替山送别那些年老的、或是患病的生灵。
饱食之后,虎就躺在阳光照射下的草地间,清理着身上点点曾经属于生命的淡粉色。
鸟雀落在虎斑斓的皮毛上,跳跃在虎的耳朵间叽叽喳喳,直到被虎不耐地抖动耳朵驱赶,才敛旗息鼓,安静下来。
山的声音出现了波澜,水流声突然起了变化。
虎听见了,于是他站起身,一身金光流转的斑斓皮毛随着动作轻晃,又在一瞬间消失在林中。
风跟着虎的脚步,像是助力,又像是护卫,随着虎穿梭而过,带起林间枝叶唰唰的声。
到了近处一看,幼小的孩童失足跌入深深的潭水。人声带着水声,换到虎的耳朵里便是山急切而焦心的呼喊。
山是不忍心看见山的子民因为意外而死亡的,于是它喊来了虎。
对于人类孩童来说极为致命的深潭,对虎而言不过是刚好足够戏水的水池。
那些金色又带着深棕色竖纹的皮毛在水中散开,小孩只不过眨了眨眼,便发现底下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水底。
柔软而温暖的皮毛触感让小孩愣了神,虎背着人出了水,又轻轻把人放在岸边。
远方传来孩童父母焦急的呼唤,虎将尾巴自小孩手中抽离,转身离去。
只留下小孩对着焦急又喜悦的父母述说方才的奇遇:
“大猫猫救了我!”
当然不是猫。早已有所耳闻最近传言的父母对视一眼,纷纷由衷感谢出声。
那处小庙自然没有被落下,父母领着孩童前来上香。
此时的小庙已然不是早前人烟稀少的样子了,曾经村里的酒鬼仗着自己年纪大辈分大,维持着小庙的秩序:
“别挤!山王菩萨回来了是好事!莫要给人家又吓走了!”
有人怀着不知道是感激还是如何的心思,上香的时候塞了钱。
老人当下就吹胡子瞪眼,一把把来者塞到泥塑下的金钱甩了回去:
“别放这个!脏庙!你要是诚心,感谢一声山王菩萨自然会听!”
后者悻悻地把钱收了回去,让位给了下一人。
老人打眼一看,却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哟,稀奇啊。”
那金发碧眼的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眼见那立体的五官,显然也不是华国本地人。
前面那个操着一口算是极为流利的汉语,也不在意老人的稀罕劲头,只是笑眯眯地照规矩上香。
白色烟气随着那炷香的燃烧缓缓升起,而远方卧趴在山林间的虎猛然抬头。
一股极为强烈的、如同黑泥般的恶意爬上虎的脊背。
终于来了。
虎起身,遁入山中葱郁的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