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这把枪是何舟渡通过普罗维登斯与雷鸟紧急送过来的,毕竟在感受到此地的氛围后,他就知道断然不能毫无防备地前进。
处理好枪的预热,何舟渡又伸手将猫背上的挎包转移到自己身上,才转头道:
“怎么样,敢不敢进去闯一闯?”
“不太敢。”
何舟止格外耿直地回答道,但他手上从自己身上包里拿出一叠黄符的动作,却又不是这么说的。
“我不敢保证我能跟得上你,”何舟止的声音又轻又快,“但我会努力。”
“嘿!等一下,”黄鼬叫嚷出声,“你小子打算就这么闯进去?活人在这里头会有多显眼你知道不?”
“我知道,”何舟渡平和地耸肩,“但我进去不是为了躲猫猫的。”
代理局长那双金眼染着笑,只是那笑显得浮于表面:
“我进去,是为了清扫垃圾的。”
何舟渡咬字清晰,让那三只仙儿又侧目望了他一眼。
“我开始喜欢你小子了,”黑蟒吐着信子,“他奶奶的!管他劳什子三七二十一的什么邪术歪道!全给他杀了就老实了!”
何舟渡笑了笑没说话,而黄鼬和赤狐对视了一眼,最终二者也表了态。
“得嘞,”黄鼬背着爪子老成地叹气,“总不能丢下小孩不管。”
“是呢,”赤狐笑吟吟地捋着胡须,“既然小止想跟,那咱们就一起喽?”
何舟渡心眼很小,这是事实。
他不会否认在看到爷爷奶奶的瞬间,他确确实实对三叔公动了杀心。
所以指挥普罗维登斯送东西过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用了局长权限,申请了一把局内现在数量稀少的、对鬼魂特攻的电弧枪过来。
他的爷爷奶奶还是适合留在那段回忆里,而不是在这里。
既然死不安生…那就让他帮那三叔公一把好了,死人就该老老实实地死掉才对啊。
留着也只会是个祸害,不如让他送老人一程,把葬礼变成真的葬礼。
何舟渡看不自己眼中的情绪,但赤狐似是有所察觉,那双眯眯眼睁开,露出其后金红色的狐瞳。
他望了一眼何舟渡此刻显得冰冷的金眼,于展开的扇面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何舟渡没有留意到赤狐的注视,他迈步向前,伸手触碰那时隐时现的裂缝。
他能感知到难以言说的氛围自他指尖如水般流过,冰冷且危险。
但何舟渡并不在意,他此刻甚至在笑。
他伸手勾指绕住一缕在此情此景下转为实质的氛围。
就像揪住了线头又像是如撕开水幕般,何舟渡抽手将氛围扯离,裂缝随之塌缩、而后扩张为一个洞口。
洞口后是三叔公的灵位,和现实中的别无二致,就连“公”字上崭新的裂缝都一模一样。
只是自高处撒下的光成了阴森难言的绿光,衬得灵位都显得更邪异几分。
何舟渡侧身,任由猫攀上他的肩膀,同时对着安静站在一旁的何舟止伸出空余那只手:
“走?”
何舟止是看不到那个洞口的,尽管他能感受到,但到底还是比不上何舟渡。
而从他身旁那三只仙儿的表情来看,他们也只能朦胧地感受到。
所以何舟渡才会在此刻伸出手。
何舟止没有迟疑,准确地搭上了何舟渡的手,被他领着进了那处洞口。
熟悉的穿过水幕般的触感,紧接着就是扑面而来的冷意。
何舟止吸了口冷气,从何舟渡那边抽回手,却在下一瞬感知到了怀中毛茸茸的暖意。
从触感来看,是跟在何舟渡身旁那只金银花色的大猫,不知何时蹿到了他怀里。
“喵嗷。”
这只猫的嗓子和常规猫咪对人类那种软绵的叫声不一样,显得低沉而沙哑。
但听到这声喵,何舟止反倒安心了,只是他摸到猫肩胛位置的时候脸色突然有些费解:
“猫爷肩上这是…”
“是翅膀哦,”他前方的何舟渡回答道,“可以飞的那种。”
这句回答给何舟止砸得一愣,他呆呆地抬起视线“看向”何舟渡的位置,张了张嘴懵懵地应了一声:
“好的?”
何舟渡没有再行回应,他抬了抬手中银白色的枪械,率先迈步走向祠堂之外。
这世界中的祠堂布置与外面几乎一致,何舟渡便在心里有了计较——估计是完全相对的布置。
而一走出祠堂往下望去,何舟渡就知道他猜对了。
村祠堂本就在何家村的高处,因而这一出门,何家村的全貌就完全出现在了他眼中:
几乎和记忆中一样的老旧村落,粗粝的黄泥墙支撑起片片残缺黑瓦,街道尚且还是土路,随着风过掀起阵阵尘土。
也有村人来往期间,只是除了人不见其他生物,就连树和野草也是枯死的,了无生气地耷拉在道边。
天空是阴沉而不见光线的,带着一层灰蒙蒙的绿色。
最引人注目的恐怕还不是阴云,而是天空之上的其他东西——一条血红色的、由无数血色凝聚而成的脐带。
那脐带的一头连接向天,一头则散成无数细小的丝线,像是蛛网又像是某种难以描述的联系,就这么缠绕在下方村子中的每个人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直视太久了,何舟渡感受到眼睛略有些酸涩的意味。
他别开脸,同时通过氛围清晰而明确地读到了那些血色中的含义:
——血缘与宗法。
“走,我们下去看看。”
招呼了何舟止一句,何舟渡挪开看向天际的视线,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向下方的村落。
待距离近了,那些村人的异常便更加明显了。
村子里无人发声,所有人就像是被同时按下了静音键一样,半点声息也不见得传出。
以至于回荡在此的只有何舟渡和何舟止的脚步声。
何舟渡不是不会收敛声息,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因为哪怕他都走到一个村人眼前了,对方仍像是感知不到他一样,忽视了他。
这给了何舟渡观察的机会。
只是一眼,他就察觉到了对方的本质——尸体。
瞳孔扩散无焦距,行动僵硬关节无法弯曲,肤色青灰无血色,肌肤上可见点点尸斑。
那具尸体的耳朵被塞住了,嘴唇也被粗壮的铁钉上下钉死,浑身上下也可见细长生锈的铁钉。
细长的红线链接在那具尸体的后颈,就仿佛是被他人操纵的木偶。
那具尸体完全无视了何舟渡二人,只是按照某种固定的轨迹继续他的行动。
巧的是,何舟渡甚至认识这具尸体。
这是村子里上一辈去世的老人,此刻就待在这个地方,机械性地重复一套动作。
他们接连又撞见了几个人…或者说尸体,毫无疑问都是这样:
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一直在重复似乎像是生前一样的行为。
但他们在呼唤的人不在此处,那些备好的饭菜也已经发搜。菜地除了枯萎的荒草之外空无一物,反复被清洗的衣物已经腐化到只余下布条。
这么看了一圈下来,黄鼬的黑豆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
“畜牲!”
他尾巴上的毛都气得竖起来了,尖声骂道:
“封了生魂钉死在尸体里,亡者投不了胎,无常被生人的魂气迷了眼,寻不到这隔绝之地。”
“他倒好,借着血脉遮掩,好这般不人不鬼地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