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连海无精打采的回到屋里。看见雪梅搂着泪眼未干的女儿呆坐在炕上。
心里也不禁一痛。
这个老婆,他从来不喜欢,娶她的时候只是迫于母亲要死要活的压力。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走进过他的心里。
就算是晚上和她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也只是男人的欲望和传宗接代的责任。
但女儿是他亲生的。
打了她,井连海还是心疼的。
毕竟七八年他才有这么一个女儿。
“馥儿,还疼不疼?”
井连海伸出手,准备摸一下井馥还有些微微红肿的小脸蛋。
看见他伸出手,井馥委屈的瘪了一下嘴,泪眼汪汪的往母亲怀里蹭了蹭。
一副不肯原谅父亲的样子。
井连海强行把女儿抱过来,却被雪梅死死拉住手腕。
“她爹,就别难为孩子了,你也说了,春妮就挺好,挺好的孩子,为啥非要折磨她。”
井连海在心里叹息一声:“我也舍不得,可惜没办法,母命难违。”
其实,井连海也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这些年,他感觉自己一直在抗争 。
可是却没有一次争得赢。
就算现在,他如此颓废,混吃等死,其实也还是在抗争。
“娘也是好心,还不是为了馥儿。长大以后找个好婆家!”
说这话井连海自己都不相信。
“啥叫好婆家?别人也都说我找了一个好婆家,三少爷,你觉得我幸福?”
三少奶奶挂着泪珠的脸,如同梨花带雨。
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她终于有勇气说了出来。
在这一刻,井连海的心颤了一下,其实她有什么错?
自己这样对她,并不公平,可感情的事,总是勉强不来的。
每次看见雪梅,就会想起她是老太太强塞给自己的,心里对她仅有的一点愧疚和怜惜也就荡然无存了。
雪梅的话让井连海没法回答,他索性沉着脸,抱起井馥往外走。
“爹,我不裹脚,疼——”
井馥知道哭闹没用,就用双手搂着井连海的脖子哀求。
“爹,你别让奶奶给我裹脚了,我听话!”
“听话就乖乖的裹脚。”
见求饶不成,井馥又开始哭闹,在井连海的怀里不安的扭动。
可她那点微弱的力气,又怎能逃脱父亲的禁锢呢!
……
井张氏侧身躺在炕头上。
其实,今天这么闹了一场,她也疲累了。
她觉得自己的这一辈子,活的很失败,没有一个儿子是心甘情愿听她的话。
记得老头子活着的时候,大声咳嗽一声,孩子们都吓得噤若寒蝉。
轮到自己,就要以死相逼了。
大小姐井茉自从她爹死后,就跟奶奶住在一起。
也算是对她的一种陪伴。
井茉乖巧,此时她正坐在离奶奶不远处捺着鞋底。
她的针线活来自奶奶的真传,是绝对拿得出手的。
今天的一场闹剧,其实对她触动还是挺大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寸金莲。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那种钻心的疼痛,至今记忆犹新,可惜,她只知道哭,却不像井馥一样会跑。
她娘也不像三婶一样护着自己,她还和奶奶一起看着自己。
井茉有时候也会站在自家的地头上。
看着那群穷人家的女儿穿着露着脚趾头的破鞋,挎着破筐,在广袤的野地里疯跑。
那一刻,她真恨自己为啥会出生在大院里。
要让她自己选,她更希望生在穷苦人家。
可穷人家的丫头春妮也跑到大院里来了。
井茉为她惋惜,总有一天,春妮会后悔的。
井茉正想着心事,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接着传来小妹井馥的哭闹和三叔沉重的脚步声。
井茉心里一惊,三叔当真把井馥送过来了。
她知道,一但进了这个屋,小妹就逃不掉了。
她将和自己一样,只有羡慕别人能跑能跳的份了。
井张氏其实并没睡着,听见声音,也从炕上爬了起来。
井连海进了屋,把女儿放在炕上,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房门。
无声也是抗争。
井张氏看着三儿子转身离去的背影,泪花沾湿了眼睫。
都说儿女是冤家,这话一点不假。
自己的好心,总是被他们当做驴肝肺。
井馥被他爹放在炕上,一骨碌爬起来,准备跳下地逃跑,被井张氏一把抓住。
井张氏左胳肢窝下面夹紧井馥,用右手从柜里掏出一包炉果来。
井馥虽然小,也知道奶奶是为了给她裹脚,才哄着她。
她紧抿着小嘴,强忍着香味对自己的诱惑,伸手把炉果包打掉了。
“这个犟种,真和你爹一个样。”
井张氏恶狠狠的说完,又从柜里扯出一条白布来。
井茉的脸刷一下白了,感觉自己的脚都跟着抖动了一下。
“茉儿,按住她!”
耳边传来奶奶的叫声。
井茉咬咬牙,还是没敢不听奶奶的话,她一把抓住井馥的胳膊,把她抱在怀里。
井馥不停的手蹬脚刨,拼命的反抗。
井茉想起自己当时,只知道哭,一动不敢动,不禁对这个六岁的小妹起了敬佩之心。
她的手慢慢松开了,井馥趁机一个高蹦起来,刚要跳到地上,又被井张氏拦腰抱住了。
“这么一个小丫崽子还摆楞不了了?”
随着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二少奶奶蔡冬推开房门走进来。
“娘,我帮你按着,我就不信,她反了天了!不知道好歹的丫头。”
蔡冬笨拙的爬到炕上,用两只手按住井馥的两个肩膀。
一条腿抬起,压在她的腿上。
井馥在二娘的压制下,再也难动分毫。
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嚎叫。
“还没咋样呢!你嚎个啥?大脚长大了谁会要你,就成了臭到家里的老姑娘了!”
她说的这些话,井馥自然不懂,可井茉却忍不住出言讥笑。
“二婶,你倒是小脚,我二叔为啥总不回家?”
杀人就得诛心。
“这个死丫头,年八辈不说一句话,说一句话能顶风臭四十里。”
蔡冬嘴上恶狠狠的说着话,腿上不禁又加了一份力道。
“娘,您老人家要给我做主啊,等连山回来,要嘛就不让他走,要嘛走就带着我,你二儿子长年不在家,你管我要孙子,不相当于管姑子要孩子吗!”
这才是她不惜在孩子面前充当恶人,溜须老太太的真正目的。
她一年都难得见到井连山一面。
现在她都小三十岁了,岁月不饶人,用不了几年就老了。
要不留下一儿半女,后半辈子让她指望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