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挑起化妆间的帘子,静之就听到里头传来二娣的声音,外头乐班已然开始奏响乐曲,但她依旧听得分明。
“梁翁,请你把礼物全都带回去。”
她偷摸挑起帘子一角往里看,却一眼就望进二娣眼里。
二娣今夜依旧唱女旦,一身打着补丁的黑色衣服,头戴青色头巾,已经穿戴完毕,脸上亦是粉面桃妆。
他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抛个眉眼,打趣一下静之了,而是清了清嗓子,快速把眼神挪开,坐了下来。
静之轻哼一声:不看就不看,那我也不看你!
他耳尖动了动,眼神极为快速黯淡了一瞬,又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眼前三人。
那梁翁不知为何,突然一脸谄媚笑:
“梁师父,犬子很仰慕梁师父的功夫,希望你不咎既往,收他为徒。”
话一出口,直挺挺站着的梁赞一撩下袍,急不可耐,一曲膝就要给二娣跪下。
二娣又暗暗看了静之一眼,迅速伸出脚背顶住梁赞双膝,将他扶起。
他扯了扯嘴角说:
“少爷~我没本事收你为徒。”
他负于身后的那只手渐渐握紧,莫名的,他不想让梁赞进他的戏班子。
“师……谢谢你提醒我,不然的话,我还蒙在鼓里呢。”赞一脸尴尬和悔悟。
二娣冷冷地看着他:
“你谢也谢完了,我要上场了。”
说罢,一个转身,就慢慢走了出去。
梁赞不死心又追了上去扯住二娣袖子:
“梁师父,求你收我!”
说话声渐远,静之左右打量了一下,随意拿起一旁的戏服就往身上披,边披边撩起帘子往里头走。
通财瞪大了眼睛:
“你,你不是那个?”
静之觑了他一眼,又扣上脖间的盘扣:
“看什么看,忙死了忙死了!快到我上场了。”
她边说着边快速尾随上去。
通财挠着头,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心想着,她还没化妆呢,这就要上去演了?
这么草率的吗?
眼神突然落在她身后飘扬的发丝上,通财瞳孔一缩,“妖女”两个字含在嘴里差点脱口而出。
她,她,她应该不是吧?
这一个多月以来,也没听说有妖害人,那妖应该…走了吧?
……
……
二娣余光瞄到身后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暗哼一声,人家才刚来,她就这么急不可耐地凑上前来,是要投怀送抱吗?
那……昨晚的那一吻,到底又算什么?
他斜了满脸忐忑的梁赞一眼,嘴巴越发毒辣:
“我的功夫,不会教给你们这种纨绔子弟拿出去招摇的。”
梁赞穿梭过人群,紧紧跟在他身后,完全没有注意到后面还有个小尾巴,他捏紧拳头,振臂一挥,以明决心:
“我决定痛改前非,勤习武功!”
二娣冷哼一声:
“等你学成以后又固态复萌,那时候我也拿你没办……”
刚一回过头,见到静之身上穿的衣服,他突然失语。
……那是他上次穿的那套戏服。
不知为何,二娣觉得浑身不自在,他动了动肩膀,又扭了扭脖子,也没敢看她,扭头快步就走了出去。
静之: ……长虱子了?扭来扭去的,哼!
梁赞见他走得越发快了,赶紧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你相信我,我可以发——”
还未说完,他一抬头,二娣已然莲步轻移,走到了舞台上,一个扭腰摆手,就开始唱戏。
梁赞正垂头丧气,眼巴巴看着外头的二娣呢,从后面赶上来的梁翁,疑惑地看了旁边的静之一眼,又赶紧凑到他独子身旁,一脸疼惜:
“孩子,先回去吧。”
“我,我不走,你先回去!”
“先回去再说吧,啊?”
梁赞头未回,却是转身一个推搡,梁翁年岁已大,一个踉跄,眼瞅着就要摔倒,静之上前一步稳住他的身子,这才后退一步站好:
“你怎么回事,他是你b……你爹,能不能尊老爱幼啊?”
梁翁看了她一眼,又莫名叹了口气。
心想着,他这孩子,决定的事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即便这样,他也忍不住又对着梁赞的背影劝了一句:
“先回去吧,阿赞?”
“……你不要管我!”他依旧直勾勾盯着二娣。
“诶~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还讲不听!”
静之刚想上去理论一把,袖子便被梁翁扯住,他摇了摇头,又重重叹了口气:
“姑娘,多谢你好意,老朽…还是先走吧,唉。”
说着,他望了一眼直往戏台上瞅的梁赞一眼,这才佝偻着腰走了出去。
“梁师父,就算你不收我,我也跟你学定啦!!”
二娣正唱着呢,台侧突然传来一句高亢的喊话,台下群众纷纷侧目,小声议论着,二娣借着云袖遮挡,朝那处看了一眼。
一只白皙的小手突然伸了出来,捂住梁赞的嘴把他拖走。
二娣身形一滞,又开始默默唱了起来,只是那戏腔越发的哀怨,如泣如诉。
“老头子,今天这出戏怎么那么悲啊,我想哭。”
“……秦香莲被陈世美抛弃了,能不悲吗?老婆子你就接着看吧,等会展昭就出来了。”
……
展昭分昭——阿桂,此时正堵在静之和梁赞面前,他身穿一身红袍,拿着一方手帕,又故作风流倜傥,扶了一把腰间别着的宝剑:
“静之,我见你都没有块手帕使,我特意给你买的,喏!”
静之半阖着眼瞅了一下那块手帕,手中依旧紧紧捂住梁赞口鼻。
那帕子,半新不旧,周边都起球了,保不准是那个相好送的。
她猛猛翻了个白眼:
“好走不送。”
“你!你别后悔!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我不想得性病。”
她勾起嘴角,看了被箍在她胳膊肘里一脸愤恨的梁赞一眼。
果然,听到这句话,他两眼直冒火光。
静之乐了。
阿桂恼羞成怒了。
他收起手帕,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静之看梁赞憋得满脸通红,好心放开了他。
他捂着胸口,大口往里吸气,刚一缓过气,就指着静之鼻尖破口大骂:
“呼呼,你他妈要憋死我啊!魔女,你就是魔女!”
梁赞后退两步,心中一阵后怕,他刚刚怎么就挣脱不了了呢?
静之挑开她鼻尖不断抖动的食指,慢悠悠说着:
“人家台上正唱戏呢,你没长眼的话,我可不就得帮你长长记性。”
“你!你!”
梁赞你了半天,见打也打不过,嘴也嘴不过,他怒哼一声,跟头被激怒的牛似的,拱开帘子就跑了出去。
人家本家——二娣这时下了场,正站在静之身旁。
他看着她笑得肆意扬起的眉,心气莫名不顺,于是又开始毒言毒语:
“你要是想做梁家的少奶奶,就早点离了我这戏班子。”
虽这样说着,他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余光也不着痕迹打量着静之的神色。
一时之间,他竟看不出她脸上是被戳破心思的懊恼,还是真怒了。
静之死死咬着牙根,拳头攥得发白,周身冷凝的气势直把二娣逼退了一步: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他又后退一步,别过脸去,嘴角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哼!都收了人家的定情信物了,还嘴硬,我看你还是…早点走吧!”
“你!你!”
这会轮到静之指着他的鼻尖说不出话了。
她气得眼眶直泛起一圈红晕,随即夺过他放在身侧白净的手就恶狠狠咬了一口,又趁他正吃痛着,迅速把手伸到他背后,重重扯了一把他藏在假发下面的小辫子。
然后转身就跑,边跑还边拿袖子抹着眼泪,嚎啕大哭。
边哭还边抽噎着:
“梁二娣!我讨厌你!就不走,我就不走,气死你!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