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二楼的会客室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传出。
守在门外的女仆听着动静，被忽然打开的大门吓了一跳。
之前进去的男仆小心翼翼的从门缝里钻出来，瞪着女仆让她们赶紧去换茶。
女仆们心中一紧，意识到会客室内的气氛可能比她们想的还要紧张。
她们转身进入室内，金黄色的黄昏将红色地毯渲染的像是铺在地上的黄金，一个穿着黑袍的神秘人和一个很瘦的女孩坐在一起。
那女孩盯着手中的杯子一言不发，事情都是那神秘人在谈。
女仆来到李鸣身前，弯腰拿走他身前一口没动的茶杯的同时悄悄看了他一眼。
一张空洞的脸隐藏在兜帽下，女仆想象中的那个人不存在，或者说，他已经死了。
“啪啦……”
茶杯摔碎在地，那红头发的年轻女仆连忙俯下身去捡，口中不断说着“抱歉”“对不起”。
坐李鸣对面的领主夫人埃伊娜脸上维持了五个小时的笑容终于忍耐不住，彻底垮了下来。
她放下手中的合约，在上面添了几个字，重新在桌上推给李鸣，同时呵斥那个笨手笨脚的女仆快点离开。
李鸣拿过那张纸，上面从零到一，按照李鸣的清单次序排列的约定已经延长到42项。
“甲方（公司）同意聘用乙方（员工）作为家族法师，乙方同意根据甲方的工作安排，履行职责并以及甲方根据业务需要合理指派的其他相关工作。乙方应具备完成上述职责所需的专业能力和技能，并应持续提升个人职业技能以满足甲方业务发展的需求。
不错。您接受了？”
领主揉了揉额头：
“当然。约德尔先生，我现在甚至希望您能尽可能的表现的像是那些低级亡灵一点儿。这有必要吗？我们是亲戚。”
李鸣放下，思考着合约上的漏洞。这件事谈到这种地步也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漫不经心的应付道：
“当然。诚实的说，我对我自身的了解不多，我无法确定我长久掌握了这个世界的语言文字，毕竟我只是我主人无数亡灵之中的一个。
最好把有可能出现的矛盾一次性解决干净。这样您也放心，要是我的主人作为您的‘侄女’的话。”
李鸣那张烂嘴里总算是提到了一件乐见其成的好事。埃伊娜夫人露出笑容。
她就要白捡一个法师侄女了。
她右手捏住茶杯，左手拨动茶盖，无声的喝了一口茶，说：
“身份问题我们已经解决了，这点你不需要再问。她现在和奴隶没有关系，梅德罗斯堡垒的奴隶贩子还不知道自己手下出了个法师老爷呢。”
一想到这件事她便乐不可支。
之前维持的微笑在维姬面前崩掉后，埃伊娜夫人新的举手投足指尖透露出一股上位者的自在感，李鸣想，这恐怕是因为她们对维姬的一切都有安排。他们觉得维姬已经被吃定了。
她笑起来是货真价实的贵妇人，维姬看的呆住了。
埃伊娜夫人很快控制住了表情，道：
“法师协会和法术协会的人已经在路上了。通过认证后，维姬要去城镇法师塔进修一段时间。当然，她那时候得改名叫菲丽·巴塔洛。”
李鸣点了点头，这件事比他想象的复杂很多。
“我会督促她记住自己的身份，教会那边的人呢？您之前有提到过。他们也会来做检查。”
领主点了点头：
“嗯，因为是亡灵法师，在这方面有点麻烦。一般人塞钱都不行呢。”
李鸣捧哏道：
“麻烦领主大人多多打点了。”
领主喜笑颜开，李鸣越是这样，越像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法师后代。
被知识敬仰的感觉独特又有保证，为此他甚至可以暂时忽略李鸣无意间透露的种种不礼貌。
一位法师，他巴塔洛家是出定了，前途光明一片啊！
“好好好！”
谈笑间，巴塔洛领主在“甲方”按下了家族印章。
李鸣抓住维姬的手，也在合约上的“乙方”摁上了她自己的血。
至于李鸣？
他是被忽略的那个。
……
巴塔洛领主的暗示进入会客厅没几分钟就被李鸣戳破。
他想让维姬加入他的家族，他们提供支持，给她一个出身，让她成为法师，加入梅德罗斯堡垒的法师系统。
这件事没有报酬，李鸣多加了个家族法师的虚职，从明年开始，每年都会有10金币入账供维姬支配。这是李鸣准备给维姬的工资。
他附加的条款一半是在给前面的条款打补丁，另一半是在为以后做准备。这后半部分的钱，就是李鸣给自己准备的了。
因为有李鸣在，事情谈的相当顺利，但就算这样从午后到黄昏，也花了超过五个小时的时间。
维姬和李鸣回到房间。
他们过几天通过法术协会和法师协会的验证后要搬家到梅德罗斯堡垒，巴塔洛领主的家族产业去住。
“睡吧。”
维姬不敢在李鸣休息之前睡觉，她白天就说了几句话，什么作用都没发挥出来。
她面对着昏黄的灯光学着埃伊娜夫人的样子在床边的椅子上坐好，等了很久，忍不住问：
“你在做什么？”
“想办法让你通过法师协会和法术协会的魔法测试。”
李鸣回头看了维姬一眼，答道。
她马上缩了下肩膀。
李鸣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
他也挺激动的。
利用她和巴塔洛领主搞到了个不错的开局。
李鸣整理了一下手稿，说起正事：
“你有三天的时间学会一个基本法术。我们从亡灵魔法入手。你不需要真正掌握魔法，只要有一个能施法的假象就行了。毕竟你已经有我了。不用担心。”
“嗯。”
三天的时间够吗？
李鸣觉得绰绰有余，毕竟他从对魔法一窍不通到能勉强释放火球术只用了三个小时不到。
要让她学习魔法，最好是把把亡灵法师的《实验笔记》给她。
这是李鸣目前掌握的对魔法最为系统的一本书，它是亡灵法师为了理解李鸣亲自写的。
他重新推导了一整套亡灵系统，附加了很多亡灵法术的资料和对李鸣的实验内容，内容详实自学难度低，对法术原理的理解更全面。
也是因为里面的敏感内容，他不可能把这本书给维姬看。
这晚上李鸣把自己整理在手稿上的“亡灵苏生”法术再简化了一遍，拓印到几张纸上，第二天一早扔给了维姬。
“一个小时内在体内构建第一层，这是残缺版本，原理你不用管，程序是正常的，无法释放法术是合理的，因为缺了复杂且没必要的部分。
你的目标是在体内弄出亡灵魔力。我再重复一遍，你的法术已经施展成功了，那就是我。所以只要有魔力就能通过检测，明白吗？”
维姬晃晃悠悠的接住那几张纸，看了几眼之后应了个呆呆的：
“哦”。
李鸣把东西扔给她就埋头做自己的事了。
他没有注意到，他其实让自己，也让所有见过他神奇的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维姬不像他那么特别。
她甚至不识字。
中午的时候，头昏脑胀的维姬鼓起勇气来到李鸣身前，指着第一张纸上面的的图形说：
“这些不是字对吧？”
李鸣瞟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
他的时间非常值钱，发声系统的优化、亡灵苏生的反编译、他自己的身体，还有那没学完的《火球术构建式第十版》，都需要他投入精力。
“我交给你的三张纸没有一张有字，不用乱想，那些都是魔力图形的二维表示，按照路线，在体内构建出来。
构建完了之后跟我说。”
李鸣眉头一皱：
“你现在是构建好了？弄到第几层了？”
“没……没有……”
李鸣面色不变，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要是维姬随随便便就能施法李鸣反而会怀疑自己，因为那样要么说明他很蠢，要么就是他捡到了个魔法天才。
两个可能性无论哪个都有问题。
第二天下午，发现火球术部分代码可以简化发声流程的李鸣带着丰收的喜悦，总算想起了角落里的维姬。
时间远远超过他约定的“一小时”，恐怕维姬早就已经把那个简化版的法术掌握了吧。
李鸣伸了个懒腰，假装自己的肉体还在，他回头问：
“构建完了没？”
维姬着了魔般瞪着那张纸，满身大汗，没回应李鸣的问题。
“维姬？”
李鸣看她那样子越看越不对劲，他感觉不太妙，便追问道：
“第几层了？第五层？第四层？”
维姬居然不敢看他。
李鸣难以置信的又问：
“……一层都没有构建出来？”
维姬总算有了点反应了，她点了点头：
“嗯……”
李鸣不得不过去讲解：
“不可能一层都没有，你是感知魔力的方法有问题，忘掉你的野路子，学我的方法。”
维姬心虚的看了李鸣一眼，一言不发。
“魔力不是从象征中产生的产物，什么元素理论，神，不管你以前听过什么，全部忘掉。
你能感觉到自己除了能走、能跑、能吃、能喝，能呼吸之外还有别的一种‘能力’吗？”
维姬慎重的思考了很久，最终鼓起勇气对着地板摇了摇头。
看她这样子就知道骂她没用。
李鸣感觉自己泄了口气。
这和五天前初次遇到她的时候不一样了，两人通过测试就可以去梅德罗斯堡垒开启全新生活。
“是不是和我住一起导致你心理压力太大了？你害怕骷髅架子？尽量不要想我，我的身体和你的身体没有区别，只是没有肉而已。重要的是我有思考能力，我有和你一般无二的道德观念。我是和你平等的智慧生物，明白吗？”
“嗯……”
“按理来说……听着，你出生在这个世界，那你天生就有一种能力，就像是鱼儿不用学习如何在水里呼吸，你也不需要学习怎么控制魔力。从来都不需要，所以忘掉你自己理解的任何鬼东西，学我的方法。”
“顺其自然，来跟着我做深呼吸——”
维姬连忙点头，她点着点着顿了一下，之后抬起头看着李鸣，眼睛里的泪水动一下就要溢出来了：
“什么是‘深’呼吸？”
李鸣一愣。
傍晚，月亮升起到天空正中央。
李鸣真有点汗流浃背了。
他再一次把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全力用自己的魔力往里面输入。
通过感受瞬时魔力流经过她的魔力时干涉产生的变化，李鸣能判断她感受到的感觉到底是不是魔力。
如果是真的魔力的话，为什么连一个魔力图形都做不出来？
如果不是魔力的话，她感受到的又是什么？便意？错觉？超脱于魔力之外的神秘力量？！
“你真的有在把魔力往手指方向输出吗？”
维姬鼻尖滴下一滴汗水，咬紧牙关，焦急的解释道：
“有的，有的！我感觉到了的！”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凌晨。
坐在书桌前的李鸣将放置在斜面书架上的笔记翻过一页。
背后的维姬刚刚上床，她两天没睡觉了，一碰到枕头就睡死了。
她确实能感觉到魔力，至少李鸣在法师塔醒来后针对自己建立的第一个理论没有出错，这个世界是个人就能感觉到魔力。
但她感知到的魔力很少，操控性也很差。
如果说李鸣靠这具身体得到的魔力控制性是1，她连0.05都不到。
事情麻烦了。
从一开始，“不能通过资质检测”，这个情况，就不在李鸣的预判范围内。
进入会客室之前李鸣猜想的是，什么不能通过塞钱贿赂解决？
知道成为法师需要通过协会的检测后也仍然想着，什么问题不能通过钱解决？
到时候人来了带对方搓两顿，送点礼物，来点按摩服务，一切水到渠成。
教廷是这样的，低级神职人员不在乎亡灵法术，有关系才是硬道理。
但法师那边不行。
为什么不行不知道，那些傲慢的法师唯独对这件事格外坚持——就是不能容忍一个不会施法的法师。哪怕资质差到不行，也起码得会一个魔法。
职业道德高的扯淡。
事情已经走到这地步了，维姬奴籍都消了，李鸣装大尾巴狼装都装了，他连以后怎么通过维姬搞法术书都计划完了，还算美好的人生近在眼前，现在告诉他法术资质检测通过不了？
不行。
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