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露密努斯的骄傲战绩前，教宗国新来的军官总是会习惯性忽略这支军队在昨年12月死了多少人，有多少班组或编制被大雪毁灭。
提露密努斯之战，除了李鸣带领的法师团和他们身后的步兵部队，绝大多数士兵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传令兵传过来的作战命令一直在变，地名变成几个根本没见过的符号，abcde？这都他妈什么？！
由于头部指挥单位强制使用新的代称，导致所有军官同时使用两套指代。
有的人管e-1叫旅团驻扎点，有的人管e-1叫商人集会区，把e-1叫旅团驻扎点的军官死了，新的军官下达的命令一点儿也不让人听懂。
然后法师团的人不知道怎么就打到了e-1去了，大部队的人在e-2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新命令，反而是后方梅沙小镇一直在请求支援，那可是后方，为什么后方会请求支援？又什么叫做：那边的步兵快被杀穿了？？！
搞什么？？
不止是士兵，新战术搞得上层军官同样一头雾水。
那个快速机动阵型根本无法对尔顿王国的骑士形成有效防御，在压倒性的力量之前，他们能够组织起来的任何战术都成了笑话。
可是这场仗打成这样，反而像是他们在赢。
e-2和e-1风平浪静，只有梅沙小镇逐渐变成了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绞肉机。
直到帕布洛亲自赶来支援情况，梅沙小镇的情况才稍有好转。
她稳住法师，保住了战线，让后方部队得以通过。
但是军令如山，守在梅沙的步兵还是得死。
从梅沙小镇活下来的老兵讲述那一晚上的战况时，总是反复强调战场的混乱和深深烙印在他们记忆中的恐惧。
血气融化了积雪，不知道是自己人的还是敌人的尸体堆在行军队列两侧，黑色的水坑浸泡着被尔顿王国骑士砍下来的残肢断臂，他们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尔顿王国的骑士磕了药本来就像疯子，战线推进那么快更是撸下来了他们最后一丝理智。有的人眼球被弩箭射掉了，有的人脑子上干脆就插着一只箭矢，但他们还在雪里动。
你无法分辨路边的尸体是否会突然爬起来捅你一刀。
雪堆会说话，会大喊：冲锋。
到了午夜时分，甚至有人猜测这地上的大肠和血水都是帕布洛为自己的亡灵魔法准备的献祭素材。
她要用所有人的命拿下e点！
然后就发生了喜闻乐见的事。
前线传来战报。的确有人被献祭了，但不是帕布洛的士兵，而是e城。
一座城市化为鬼城，幸存的部队稀里糊涂成了一支以冷血亡灵声名远扬的精锐部队。
新兵并不恐惧亡灵魔法，因为亡灵法师帕布洛是他们自己的人。
他们是正义的一方，他们代表唯一神的旨意。
7月15晚上11点，除了a城，bcde四座城市，帕布洛的直属部队忽然紧急调动。
就和昨年12月发生的一样，所有人都察觉到了。
但没人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天气很热，幸好今天是个阴天。
士兵们以最快的速度急行军，最轻松的是工程兵部队，他们负责运载的魔力结晶粉是空箱。
开始的四十公里还有人开玩笑，说这次轮到他们去捡战功了，格林·鲍尔森的那群饭桶一定守在城里流口水。
后面的二十公里大家都感觉到了疲惫，于是军官带头唱歌：
“所以我们会放火烧你的脸，牧师的硬头锤会让你在痛苦中尖叫……”
凌晨四点，帕布洛跟着头部部队来到提露密努斯外城，士兵们在农田中重整队列，清点人数。
士兵并不清楚为什么不让他们进城，他们也没有时间揣摩上头的意图。
每个人都在忙于掩盖路上得知消息，偷偷加入进来的亲朋好友。
所以原本4000人的队伍，最后清点时人数莫名其妙的逼近6000。
帕布洛的脸色很黑，大骂军官是废物。
她没有骂多久，她的亡灵傀儡便过来了。
李鸣带着女天人和维姬降落在东侧，他们已在人群中寻找了帕布洛很久。
女天人闭着眼睛，双手捂着耳朵，跟在李鸣屁股后面。
看着挺可爱的，她实际上在做很严肃的事。
她在努力保持内心稳定。
帕布洛能够从女天人的动作感觉到紧张，士兵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所以他们才能嘻嘻哈哈的。
在帕布洛看来，这其实相当于他们拉过来了一条真龙助阵。
这可不是红龙的级别了。
提露密努斯农田的空气中飘荡着汗臭和士兵们的腥臭气息，帕布洛仍然深吸了一口，不这样做她没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还有很多人要找帕布洛，她让他们先别打扰，来到李鸣身边。
“到时间了，我们怎么做？”
李鸣让维姬看着女天人，自己和帕布洛去到远处，以免影响女天人的心态：
“和我说的一样，她帮忙，杀了地下的精灵，然后提露密努斯魔力结晶矿就是我们的了。别想太多，我们会赢的。你还是想想看能赚多少钱吧。我只需要其中的一丁点。别苦着个脸，你的部队只是负责善后，安全的很。”
李鸣的说法让帕布洛皱起眉，她坚信自己并未苦着个脸：
“预定时间内能完成任务吗？圣女近期可能会过来。”
这倒是个新鲜人物。
“圣女？那个和搞宗教改革的教宗叫板的女人吗？无所谓，她没有影响。……任务完成后我会往天上发射信号弹的，你能看见。”
“明白。圣女的事我昨晚才收到消息……对了，尔顿王国那边的神官在找我，就在那一堆人里面。你应该见见。”
“尔顿王国的神官？搞魔力结晶供应链的那批人是吧？”
军官们和尔顿王国的神官都聚在一坨，稀薄的天光把他们和士兵们分成两个不同的阵列。
从人们的姿态和混乱程度中能很明显的发现区别。
帕布洛看了他们一眼，点头。
李鸣也确认似的看过去。
提露密努斯地区的所有权仍有争议，尔顿王国坚持不放出提露密努斯铜矿，因为有精灵在，教宗国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那些尔顿王国的神官往常只有在收魔力结晶的时候会来到这里，因战事紧张，他们给教宗国付了钱，现在住在e城旅店。
估计是看见军队突然调动，怕了，这才从城内滚出来想要见帕布洛。
他们想弄清楚风向。
李鸣思考了一下，认为那些人无关紧要。
尔顿王国至今没有往提露密努斯调兵，也不知道把军队放在核心城市圈是想防什么。
等精灵没了，老国王反应过来，想着真正在谈判阶段把问题解决的时候，提露密努斯早就被李鸣搬了个空了。
也许那老国王是想凭精灵一劳永逸。
呵呵，他马上就要后悔了。
李鸣拍了拍帕布洛的肩膀，带着女天人开始往提露密努斯铜矿方向走。
那个矿坑距离e城只有20公里，用跑的，早上五点他们就能到。
到达提露密努斯矿坑后，太阳正好有出来的迹象。
这时候就不是李鸣能插手的部分了，接下来是女天人的事情：
“别紧张，这是为了回家。”
女天人睁开眼睛，紫色的眼睛似乎在发光：
“我知道。”
她压制在体内的魔力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失，这些魔力都来自昨天下午李鸣的帮助。
开始行动前，维姬又过来对她说了个“相信你”，给她充了一波电。
时间宝贵，许多信息她只能在拿下魔力结晶矿之后再跟李鸣说。
提露密努斯矿坑地下的状况和李鸣描述的不一致，它有十二层，每一层长5公里，宽2.7公里，高300米。
李鸣觉得只有一层，是因为只有表层启用了一部分。
它不是储存魔力结晶的设施，这是一个专门用来制造魔力结晶的设施。
采用女天人没有见过的技术，每一层都阵列排布32列，64排某种奇特的未知设备。
这足以解释为什么李鸣让她要向提露密努斯矿坑发起突袭。
直接拿下魔力结晶制造的源头，他们自然是想锚定多少次都可以。
他们可以无数次尝试，直到锚定到她的世界的那一天。
女天人缩紧了翅膀，她必须拿下提露密努斯矿坑。
不过，李鸣也有一点说对了。
这下面重力有问题。
诡异的重力场干扰了空间魔法，起到了一种保护层一样的效果。
她无法把自己直接传送下去。那可能会让她卡进地里。
翅膀尽全力收紧后找到状态，女天人再哗啦一声把翅膀张开。
她以极快的速度将身体下蹲，然后将自己朝着2号下井口弹射了下去。
剧烈的音爆让维姬双耳生痛，女天人将主要的冲击力分配到了李鸣的方向，李鸣是直接被吹飞了出去。
他不知道在地上滚了多少圈，最后砸在一个铁锹上停了下来。
四周全是粉尘，有一块地被女天人飞行的冲击力铲掉了，什么也看不见。
……
女天人方向。
她在200毫秒内冲到二号下井口，伸手拽出蒸汽升降机扔到一边，收起翅膀直接跳进井里。
她没有时间做掩饰，她的魔力水平和她的心情并不匹配，使用魔法的时间高速锐减，大概只有10秒的施法时间。
她压缩空气将自己向井底炸了过去，落地花了1秒多，巨大的冲击力直接炸塌了隧道。
女天人抬起腿踹开障碍物，这个过程中凉鞋承受不住破坏力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还挺喜欢那双鞋。
她在地面就看见了地下那男精灵的生命体征，踹开通道后，马上就准备撕裂那精灵所处位置的空间，让他无痛苦的离开这个世界。
然而，等她冲出隧道，来到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之后，那精灵并不在他之前的位置。
他明目张胆的悬空漂浮在她的斜上方100米位置。
他仿佛对女天人的到来早有预料，眉头紧皱，白绿色长袍随涌动的未知力量扬动，飘展。
那是一种防御性姿态。他不打算杀人。
对女天人而言，最诡异的是，这精灵的体内没有任何魔力反应。
在地面她还以为是自己魔力水平太低的缘故，但如此之近的距离证明这是个误判。
他的体内就是没有魔力。
女天人再次将魔力压制下去，她的眼睛失去了光泽，金发之间也不再有微光绽放。
她看着精灵，道：
“你是哪个结构区间的精灵？我需要魔力结晶矿。”
女天人开口便给了艾尔温一个不好的印象。
他不喜欢女天人嚣张跋扈的模样：
“你是怎么穿透界壁，来到这里的？”
巧了，这问题女天人也想知道。
“不知道。我需要魔力结晶矿，这设备，给我一台。我可以用我的技术做交换。”
女天人指向艾尔温身后的金色圆弧。
艾尔温笑了，笑是因为女天人那句带着地方口音的“不知道”。
但支持他笑下去的，还是女天人狂妄的请求。
艾尔温的声音直接出现在女天人耳边，仿佛警告一般：
“你有什么技术？”
女天人眼神逐渐变得狠厉起来，她的时间不多，魔力就算压制下去还是会有损耗。
而且，她非常非常，非常的，讨厌被人看不起自己的技术。
她是天人，然而整个艾瑟拉世界好像只有李鸣那个亡灵骷髅真的把她当天人看。
她下了最后通牒：
“绝大多数世界的精灵都很讨厌。你有时间嘲讽我，何不去守着自己的母树？”
艾尔温眯起眼睛，抬起头，蔑视着女天人：
“我们的母树毁了。天人。”
……
精灵的母树是他们的文化传统，尊重他们的文化传统就是尊重精灵本身。
当女天人暗示艾尔温背弃同袍，抛弃母树的时候，这场对话就不用谈下去了。
出言不逊，那又何不好好待在自己的世界养老，偏偏要来艾瑟拉世界找麻烦？
天人拥有足够的文明，他们的道德水平和他们的技术水准有匹配的高度，艾尔温不知道女天人来到艾瑟拉世界后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会用死招。
这不是表演，以杀人为目的的魔法根本没有预兆，女天人的魔力忽然穿透了空气，无从琢磨的魔力场以一种精巧的魔力构造式为载体，同时弥漫在了整个地下空间之中。
她利用了魔力的超距作用，并没有超距施法，但魔法效果等同于超距。
魔力在传递魔力构造式的同时不断生成着类似气溶胶的，直径在6微米的复合气溶胶分子，这些气溶胶分子被魔力构造式构造出来的瞬间便笼罩了半个地下空间。
此魔法覆盖范围接近五平方公里，施法时间接近瞬发，但创造它们的魔力只相当于用水魔法生成一个直径40米的小水球。
魔力消耗不及女天人每秒流失的魔力的百万分之一，黑暗的空间中亮起明火，眨眼的时间便燃尽了半个地下空间内的氧气。
明火如冲击波一般迅速消失了，但热量却如跗骨之俎一般依附在了有机体的表面。
爬满天花板，墙壁和地面的根脉如焦炭般绽放出橙红色的光芒。
地下空间化作碳海，因缺乏氧气无法燃烧。四散的火星在无重力环境中无助呻吟。
艾尔温用一个护盾挡住了火焰，但无法抵抗突变的气压和缺氧。
这确实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伤害。
像有机生命体活着是精灵的骄傲，但他们并不像传统的有机生命那么脆弱。
缺氧和负压都是他能靠身体硬抗过去的小问题，真正的麻烦是，他现在才意识到女天人是认真的，她想杀人，就和那个叫约德尔的亡灵一样。
驱动她这么做的理由不是因为心态崩溃，而是彻头彻尾的目中无人。
白光闪过，金色的头盔，银绿色的盔甲紧贴着艾尔温的身躯，一柄银色的弯刀即将在他的手中出现，成为他的一部分武装。
那是李鸣无法破坏的壁垒，一套超音速弹体打在上面连刮痕都不会出现的可怕盔甲。
就在那弯刀即将从白光中跃出时，一道血痕从他的眉心位置出现，然后竖着割裂了他的盔甲。
护佑他的半透明白光护盾在他身边闪烁了一下瞬间便破碎了，以至于肉眼看起来护盾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意料之外的攻击已经到来。
空间已撕裂，作战目标达成，艾尔温死了，他的身体被分成了一左一右两半。
藤蔓在寂静中渐渐冷却，白色的灰烬随着混乱的气流在地下空间中乱飘。
灰烬划过女天人的右掌，以点画面，在蓝色调的地下空间之中勾勒出一道纤尘不染的路径。
这条空间之桥以她垂放在身边的右掌为起点，被越来越多的灰烬点明愈发锋锐的轮廓。
四维时空的裂隙吞噬了三维空间的一部分，从女天人的右掌为基点，一直延伸到艾尔温所在的位置。
空间魔法能减少为破坏物理结构所耗费的魔力，但撕裂空间耗费的魔力本身就非常多。魔力这种工具本来就不是用来做这么基本的事情的。
差不多有她储备魔力的三分之二了。
女天人喘出一口气，施法时间还剩三秒。
还好李鸣给她的魔力水平添了一把火，让女天人能用别的魔法先试探一下这精灵对物理变化的抗性。
她在死寂中收了空间之刃，准备飞过去看看战果。
这个世界的精灵几乎和李鸣一样奇怪。
就在她刚刚展开翅膀的时候，一道金光忽然包裹了艾尔温的身体。
他被切成两半的身体瞬息间便重新长出了各自相应的半身。一具尸体从切面长出两个各不相连但完全相同的他！
他们是活的，两个艾尔温掌中同时变化出一把相同的长弓。
女天人咬紧牙关，展开翅膀半蹲身体时，艾尔温已拨动了弓弦。
零重力场随之逆转，扭曲的时空带来在女天人肉眼中可见的蓝移，光谱的蓝端顷刻间覆盖了地下空间中仅剩的绿光，使得整个地下空间化为纯粹无瑕的蓝色！
致命的深蓝意味着女天人正在向引力场核心移动，她扭头瞪向出口位置，紫色的虹膜如烧蚀般失去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