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冷的天空接连数日都是阴天，仆人们都说今年气候反常。
比往年更热，比往年更冷。
在即将到来的大雪之前，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感受到了紧张。
气温，不稳定的市场，以及潜伏在边境的红龙，随时都能断了一个自由人家庭的命脉。
哪怕红龙并不存在。
教宗国派帕布洛来经济城市和菲格罗亚伯爵谈判，援助兵团的几个骑士也在。
谈判顺利，但结果糟糕。
库迪利亚地区没有红龙。
帕布洛之前在格林手下任职，知道把红龙藏在库迪利亚边境有多困难。
援助兵团的人满口答应，却不肯对仍在扩散的谣言做出表示，他们说这件事不归他们管，跟他们说没用。
他们默认谣言发酵。
维姬处理电灯生意还要些时间，她去了地方，要跟一些她关系网的关键人物面谈。
女天人准备好了行李——她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她的那个破挎包里。
那个包鼓鼓囊囊的就像一个皮球，她反而是唯一一个不关心回家的。
她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睡醒了就去摆弄自己的翅膀，或者找小女仆聊天，没人日子过得比她还要自在。
又过了两天，教宗国派出使团，希望能让事态停止发展。
他们态度温和，同意赔钱道歉，又和伯爵夫人详细论证了把红龙藏在边境战略上有多么耗时费力，多么滑稽可笑。
夫人已经听过帕布洛的说辞，她当然相信教宗国的人没有把红龙藏在边境，但她不敢谈论除此之外的事。
两者都知道，到了今天，边境问题已经超出了相不相信的范畴。
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的行动。
教宗国选择先下手。
他们抓着尔顿王国召唤天人，杀害精灵盟友不放，要求尔顿王国撤回经济城市驻兵。
双方第二次在南方展开了会谈。
李鸣给维姬发了信件。
她正在搞蒸汽机的事，她发来了一份人物关系表，包含3页密密麻麻，李鸣连音译都懒得音译的人名。
李鸣不得不等她。
过了半天伯爵夫人参与了会谈，她也暂时回不来了。
第二次会谈仍然解决不了问题。
尔顿王国的人差点和教宗国的人打起来。
第三次会谈双方再次从天人的问题开始，中途又不知怎么的扯到教宗国侵占提露密努斯的事情上去。
教宗国捏着露维娅格这张牌不放，爆出一个惊天秘密；原来尔顿王国至少二十年前就开始准备召唤天人的事了。
他们的间谍拿出了一捆资料，每一张纸都指向一笔不可追溯的魔力结晶矿石。
他们的意思是，是尔顿王国自己召唤出了天人，然后自导自演，弄出了这出戏。
这合理吗？一点儿也不合理，提露密努斯的魔力结晶矿本来就是尔顿王国魔力结晶供应链的一环，他们为什么要去把自己的地盘炸掉？
然而，露维娅格是尔顿王国不能碰的话题。
尔顿王国的人，尤其是教廷方面的人火冒三丈，他们重申了教宗国无耻的侵略行为，并批判了教宗国在公元1036年1月调来红龙的违法军事行动。
信件上说，会议中，教廷的人多次用了“不可接受的！”之类的字眼。
教宗国听了尔顿王国的屁话，立刻就用朗格尔男爵募集法师，逼迫战线的事反击。
他们说：“如果不是朗格尔男爵主动进攻，破坏两国主动形成的平衡，教宗国不可能调来红龙。”
也就是说事儿都是尔顿王国挑起的，他们先动手，那别怪教宗国自卫反击。
朗格尔男爵已经死了，他进攻是因为他不想把自己领地里的人当奴隶全卖掉。
但这同样是尔顿王国不能碰的话题……
教宗国的圣女一直在打击奴隶生意，她主张所有依靠教宗国生活的人都是神的子民，奴隶生意在教宗国无法真正走上台面，但尔顿王国……奴隶生意对尔顿王国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全国上上下下每一个贵族都是奴隶生意的得利者。
尔顿王国的沉默震耳欲聋，教宗国得势不饶人，再次爆出一个惊天秘密；
原来提露密努斯方向的人们早就忍受不了尔顿王国的放任自流，当时教宗国的军队并不是打进去的，而是畅通无阻，当着所有人的面走过去的。
有超过20万人可以作证，教宗国的部队根本没有和他们发生战斗。
他们把所有在战争中死掉的人定义为尔顿王国的走狗。
尔顿王国的人被这番无耻到极点的鬼话气到连连跺脚，眼睛瞪的仿佛要杀人。
两方再次骂起来。
第三次会谈还是拿不出结果，他们明天还得开展第四次会谈。
在第四次会谈开始的这个晚上，教宗国的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真的调来了一只红龙。
红龙的翼展在经济城市上空盘旋，如轰炸机一般刺入尔顿王国内地飞了一圈，然后又飞回了男爵领地。
帕布洛提前告知了李鸣红龙的事，李鸣建议她不要这么做。
他的信件发给帕布洛的时候已经晚了。
事态升级了。
维姬还是没回来。
第二天晚上，男爵领地对面的格林·鲍尔森负责的奴隶营突然发生大火。
29名士兵遇难，1个法师被烧死。
第三天。
维姬还是没回来。
她还在搞电灯生意的事情。
一周多了，李鸣完全低估了切割电灯生意的麻烦程度。
李鸣写信给维姬让允许她放弃掉一部分财产，直接回经济城市。
一天后，维姬再次发来了一封信件；里面又是一大堆人名和李鸣根本不可能理清的财报记录。
她只发了资料没写信，这说明她那边情况也很糟糕，甚至麻烦到没有写信的时间。
一个工厂那边的嬷嬷，是维姬的人。她告诉李鸣那边可能会有人胡搅蛮缠，不愿意把自己那部分的存货还给维姬，或是逼迫她加价从他们手里买，现在这个世道，商人都很狡猾的。
她还能怎么办呢？
“您不要把她想的太厉害了，哎呀，她也就是个15岁的孩子。”
她说的没错，而且李鸣甚至都不知道维姬十五岁了，他尴尬的回应道：
“15？她15了？”
艾瑟拉世界16岁就成年了，李鸣想着要不要给她买个成年小礼物，他补充道：
“她看起来比较显老……”
嬷嬷摆着手，脸上露出长辈般的笑容：
“是啊是啊，还有4个月就15，现在的年轻人是这样……”
李鸣叹了口气，再次望着窗外的天空。
一天后，第四次会议还未结束便被迫休庭。
教宗国的人被召回了国内。
尔顿王国用精灵的名义向他们施压，尔顿王国坚持认为是教宗国召唤来了天人，然后恶意推到了他们的身上。
教宗国知道谈下去没用了，尔顿王国如果不抛弃这个事实，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更改那些强硬的条件。
教宗国放弃了谈判，再次增加了天空中红龙的数量。
一开始是一头，有时黄昏时候会出现。
现在是两三头，白天就能看得见。
教宗国国内高层态度的转变让格林也变得强硬了起来，格林认为前线奴隶营的火是经济城市的援助兵团放的。
经济城市的贵族和他们关系很好，只有这些外来者会搞事。
格林要求经济城市把援助兵团的负责人从城里放出来接受他们的审查。
罗奇自然把这些人一脚踹开了。
城防军早就不满这群畜生吃他们的伙食配额——老法师得势，城防军的伙食变得相当好，顿顿都有肉。
援助兵团的这些雇佣兵和流氓哪里见过这么好的伙食，每次都跟他们抢。
局势似乎又要恢复平衡。
帕布洛很乐意从援助兵团里找一个替罪羊弄死，以便舒缓边境的紧张情绪。
许许多多的贵族都盼着商人重新到来，他们赚的少，就等于亏损。
这一天，维姬终于赶回库迪利亚。
李鸣跟老法师和罗奇打过招呼，当晚就准备走。
他把女天人从沙发上拍醒，她不愿意动，说要恢复魔力，她这几天已经用过了很多次这样的借口。李鸣抓着她的翅膀就把她从沙发上提了起来：
“睡得跟猪一样，走了走了！维姬！”
维姬正在收拾资料，她弯着腰，也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
她等这个时候等了很久了，回家，回谁的家，和谁在一起。
李鸣选择了更正确的一条路。
他让她跟着他走。
哪怕他没说要带她去哪里，会不会中途一脚把她踹下车，维姬此刻也不情愿去思考了。
她心花怒放，一路上感受到的哀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强烈的幸福感让她浑身发抖。
事实是李鸣需要她。
也许她根本不需要在点灯生意上做手脚，不过，留一个威胁手段总是好的。
维姬转过头，心虚的对李鸣笑了一下：
“哦！来了！快了！”
但马上，李鸣说：
“我们还要去男爵领地一趟。”
维姬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
她忘了还有埃丽莎这个婊子在。
两人离开菲格罗亚伯爵宅邸，外面吹着属于十月份的冷风，如果有皮肤，李鸣也许能知道这个时候的经济城市有多冷。
他很可能连续几年都不会回来了。
不过这辈子他不用去赶火车，他能飞。
寂静的街道中到处都挂着暖黄色的电灯，奴隶蹬发电机的声音远远传来，粗糙的转子发出磨砂一般响亮的碎声。
李鸣抱着维姬和女天人飞起来。
今天是顺风。
冷雾像是轻纱一般披在黑夜山丘的轮廓之间，在李鸣看不到的远方，风已经从老法师的法师塔中穿过。
男爵领地西侧的樟木林里，废弃的工事旁，焚尸坑上面有青草在荡漾。
红龙吐息的烈焰带来了洁净的草木灰肥，大量的尸体就地掩埋，给植物带来了充分了养料。
冷风继续向教宗国边境吹去。
风穿越拒马描摹的军事缓冲区，30公里外，格林·鲍尔森和援助军团正在干冷的前线营地中谈判。
一个只有成人肚子高的孩子在风的推动下，从援助军团里钻了出来。
他戴着滑稽的假发，穿着一件长至脚踝的，老旧的深蓝色外套。
天很冷，他身后披着一件模仿貂皮，但实际上是羊毛织成的宽大的斗篷。
他胸前绣着自己的家族纹章，金色的丝纹上还有没洗掉的血。
格林·鲍尔森指着他脱皮的皮靴发出嘲笑。
那孩子并不在乎，他举起右手，在风中，他已经把这番话想了很多次。
他炯炯有神的说：
“我来这里，是为了那些惨死在政敌阴谋之下的亲人！他们对王国忠诚不二，为国家出力，只为捍卫国王的尊严！然而，他们却无辜惨死于菲格罗亚伯爵的阴谋之下。我的家族遭受的不公正的冤屈，无法伸张的正义，由我来致词！”
“献给我的父亲杰弗里·德·瓦卢瓦勋爵，母亲伊莎贝拉·德·瓦卢瓦夫人，兄长，埃德蒙·德·瓦卢瓦爵士……”
“别说了。”
尔顿王国的骑士们无动于衷，而他们的手下则准备好了什么似的，将手放进了怀里。
他们有一部分没有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谨慎的脸色立马让格林·鲍尔森意识到了不对劲。
“闭嘴！”
那男孩放下手，向前两步。
格林身后的士兵立马抽出了刀剑。
这吓不到男孩，他毫无惧色，来到格林身前，看着他：
“献给我的亲人。”
话音刚落，他再次举起手来。
一个圆球状的金色物体尚不能被他的手掌完全包裹，格林瞪大眼睛意识到了不妙，身体转到一半，口里的“跑”，还未发出声音。
一声巨响忽然在男孩所在的位置炸了开来。
泥土飞溅，血肉横飞，甚至无人能说清究竟是什么时候，两个活生生的人完成的从人到死尸的转变。
爆炸不像女天人那样能在地面轰出一个小行星撞击一般的大坑，也不像高级魔法那样能改变自然环境。
但它的威力足以穿透铠甲，引起剧变。
烟尘消散后，人们发现格林被击穿头部当场死亡。
男孩是爆炸的核心，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只腿。
同时间，尔顿王国的骑士拉下板甲面具，甩掉手臂护甲的碎肉和血，扭了一下脖子。
他身后的士兵无论愿不愿意，此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喝——魔药！”
魔药入口，内脏出血，耳膜刺痛，肾上腺素导致的体能失衡，全部烟消云散。
前所未有的力量出现在士兵们的身体中，沸腾的血液让他们能看清每一篇叶子每一根草的摆动，让他们感受到冰冷的大气正在为他们指引出一条原本不存在的活路！
“杀！！！”
好的法师都跑去帕布洛那边任职了，教宗国的士兵立马往后跑。
后面有红龙，本来按理来说有红龙在，他们甚至都不应该看到有人反抗！
只要杀一两个人的事替罪的事而已！
轻步兵和法师组成的纺线轻易溃散，而在前线营地后方龙场睡觉的红龙，在爆炸发生的瞬间便警觉的抬起了头来。
活跃的精神自动联系上龙骑士，龙骑士的理性拓展了红龙的思维，这头庞然巨物敏锐的意识到前面出事了。
骑士翻身跨上龙背，正要驱动红龙前往前线营地时，突然感到自己身体的一侧被身旁的另一只红龙撞了一下。
这只红龙失去过一任骑士，新的骑士和它的精神链接仍不完整。
两只红龙眯起瞬膜，看了彼此一眼，然后对对方发出威胁式的咆哮！
它们有着不同的理性，但都知道彼此早就厌倦玩弄软趴趴的绵阳或者要死的老牛。
它们要被推进巢穴的死刑犯，要看他们丰富的面部表情和剧烈跳动的心脏，脉搏！
“吼！！！”
右侧的红龙狡猾的转了一下竖瞳，它喉咙有伤，不便多嚎。
它示弱似的底下头颅，在同伴面前做出更低的姿态。
同伴果然不屑的转过头，张开双翼，准备起飞。
在它双翼下鼓起气流的刹那，狡猾的红龙借着它的风猛地助跑了出去。
它在空中才生成气流，速度自然比同伴更快。
身后传来同伴愤怒的吼叫。
两头龙追逐着纠缠在夜色中。
空中飞旋的龙吼声惊飞夜鸟，遥遥被尔顿王国的援助兵团听到。
这群沐血的疯子们已经杀光了前线营地的所有活物，他们正需要下一个目标。
人们癫狂的对着天空嘶吼起来！
……
同一时间。
男爵领地。
被李鸣抱在手臂下的女天人忽然朝着远处的天空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