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走心的一套热场寒暄组合拳下来,两组家庭四位家长仿佛灵魂同调,同时露出慈祥和蔼的微笑,看向项云海跟徐静斐,然后由男方父亲项鸿清一清嗓子,慈爱道:“这两个孩子,坐一起看,是登对啊。”
徐家的两位家长立马捧哏:“是登对,是登对。”
叫人不得不佩服,这桌上的你来我往一招一式,每一回合都像排练了千百次那样自然流畅,毫不拖泥带水。
徐静斐是个非常合格的小辈,在家长们交流的时候不插话,只微笑。每一个人说话时,她都将脸侧过去,专注地注视,时不时点头,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项云海现在老大不小,且身份在这,在这种场合也得做个体面人。所幸社交应酬局他从小就没少去,就算别人说的话一句不进脑子,他也能表演出儒雅得体的样子。
家长提到他了,他就微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但其实他一个字没听进去,一直在暗暗关注坐在他旁边的祝饶。
祝饶夹了只鳌虾,半天没剥下壳,项云海直接伸手拿过来给他剥了,剥出一整个光滑的虾腹,给他放回盘子里。
“谢谢。”
小孩儿无波无澜地说了这么一句,却没吃项云海给他剥好了的虾,端起手边的冰白喝了一口,又自己夹了个鳌虾自己剥。
项云海在心里叹气。
那边徐静斐注意到了旁边的动静,笑着用胳膊肘碰碰项云海:“你可真是个好哥哥,嗯,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呢~?”
徐静斐是开玩笑,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项云海沉默了,倒是祝饶慢吞吞剥完一只鳌虾,说:“静斐姐说得对,你们俩以后可是在一个户口本上的关系,没理由不给人家剥虾,是吧,项哥?”
他这话把项云海架上去了,不给徐静斐剥就显得十分没有风度了。他便转头,礼貌地问徐静斐:“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那我也来只鳌虾吧,我以前喜欢邮轮旅行,在邮轮上的时候挺爱吃这个的。”
“好的。”
项云海就又给徐静斐剥了一只,他手指干净修长,骨节的弧度清晰,指甲修剪得很圆润,剥出来的虾同样圆润,手指一掐一扭,一气呵成,没有一根多余的虾腿,也不少一丝应有的虾肉。
徐静斐看到那胖嘟嘟的鳌虾被放进自己盘子里,一直笑:“云海,你以后一定会是个好爸爸。”
“谬赞了,剥个虾罢了。”项云海拿纸巾擦了擦手指,神色淡淡的。
祝饶的背脊挺得很直,像一块宁折不弯的玉石,目不斜视,显得气质卓然。
恰好长辈们的寒暄告一段落,徐静斐的母亲张圆顺口道:“小饶真是个好孩子,跟云海怎么认识的?这是白给我们静斐捡了个这么俊又优秀的小叔子啊。”
黄心莲说:“俩人之前在宁城认识的,小饶跟我算半个老乡,都江浙人嘛,小孩儿是好,看着就亲切,又懂事。”
“小饶什么时候开始学钢琴的?年纪这么小就能开自己的音乐会,想必是有些家学渊源吧?莫非父母都是艺术界的?”
“……没有的事。”祝饶敛目,“只是家里碰巧有台老钢琴,放着也是放着,就学了。”
“那就证明是既有天赋也努力到位了,真的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那你父母在哪里高就啊?”
“我父亲母亲都已经去世了。”
“噢噢……”徐家人知道说错了话,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继续说些夸赞祝饶礼貌懂事的客套话。
长辈夸赞,祝饶就只是笑,脸颊上适时浮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腼腆的淡红。
他们针对祝饶的情况闲聊几句,偶尔出现像先前一样说了不合适的,短暂冷场,祝饶也不贸然插话,即便被冒犯了也没有任何不得体的表情或行为,反倒端起酒杯站起身,姿态到位地敬长辈一杯,于是场子又热起来,话茬子也重新续上,人人都满意。
祝饶就又坐下身,慢条斯理地剥虾,深藏功与名。
项云海感觉自己像是第一天认识祝饶。
他自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了解祝饶的人,他知道小孩儿一直挺要强也挺任性,从来不屑于在人前装样子,说好听点是清高,说难听点就是个犟种。
也正因为如此,哪怕医生这些年来一直都好心好意地劝项云海,应该让祝饶增加社交、多接触社会,这样更有利于病情恢复跟人格健全,但项云海始终置之不理。
因为他知道,祝饶不愿意。
只要是祝饶喜欢的东西,叫他去摘星星摘月亮,他明知不可为也会尽力去做;可若是祝饶不喜欢,哪怕这件事千好万好,他也绝对不会勉强祝饶去尝试。
说他溺爱也好,昏了头了也罢,他当放屁。
祝饶不需要做不喜欢做的事情,不需要面对不想面对的人,他可以一辈子清高一辈子任性,有什么风风雨雨,他项云海会去摆平。
项云海的发小当初听了他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内心真实想法,沉默半晌,然后点了根烟,问项云海:“你就没有想过,要是你哪天离开他了呢?”
“我不可能离开他。”项云海斩钉截铁。
“怎么不可能?——死了,病了,变成植物人了。或者,更现实的是,人家小孩自己长大了,总有一天不愿意什么都被你把着控着。你自己想想,你乐意成天跟你妈待一块儿么?”
那天项云海睁眼到天明,数了一晚不存在的星星。
最后终于顶着一头揉得乱糟糟的沙发认了输,他听了医生意见,为祝饶的未来铺路,也第一次接受了黄心莲给他发来的联姻人选,接受了,也许以后的人生就要跟除了祝饶以外的人绑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