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帘撩动,云后款款而下,水蓝锦袍微摆,一步轻,一步绵。她缓缓绕觉枫走了两圈,温和笑着说:“抬起头来。”
觉枫依言抬起头,双目紧盯鼻尖,生怕冲撞云后。
云后不再遮掩,上下左右打量觉枫,往日一团英武之气将其样貌掩了去,今日落在眼中果是个眉目出众的,难怪当日……
云后脚步轻柔,踱步半晌,突然发问。
“聂大人,本宫记得你九岁入御羽卫。”
“是,娘娘。”
“那年是晴暄六岁生辰,雍国皇子六岁便要去玄涎寺做钟年之祭祈福。暄儿头一回出宫,即便清规戒律的佛院也比宫中有趣些。”云后自顾自叨念,手拿银条,细细拨动待灭的灯芯。
接着开口问道:“那日,你在寺内洒扫?”
“微臣借住寺中,帮忙洒扫。”觉枫忙回禀。
“皇子皆可于钟年之祭得到心仪的物件。本宫至今还记得,暄儿在大殿上脱口而出。”
想起当日,云后历历在目。
晴暄奶声奶气骇人之言:“父皇、母后,暄儿想要那双眸子。”白嫩小手指向十岁左右的小少年。
时隔数年,想起当日,云后心中仍怦怦乱跳。
一怕暄儿语出惊人,平白若国主厌弃,更怕他无心之言惹怒了漫天神佛,降下天谴。
“御羽卫是多少高门子弟竞相追逐。陛下实在让他央告倦了,破例招你进了御羽卫。”云后笑着言道,沉吟片刻,又存心警醒:“乾苑峰每十年遴选一人,是大人自身造化,亦少不得皇室助力。”
“陛下、娘娘、殿下厚恩,微臣没齿难忘。”觉枫膝行朝向云后。
躬身等待良久,听得冰冷玉石板上,磕头声音。华美锦衣匍匐,衣角伸展到眼前。
觉枫猛地抬起头,云后正跪在面前,玉屏也俯身跪了。他慌得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是跪是起。
“聂大人,晴暄五日之后赴奕为质。此刻,没有雍国皇后,只有一个母亲拜求你。暄儿心性单纯,身弱力薄,又一腔孤勇……”
“他从未当你是属下,他视你如兄长,比亲兄弟还要更亲厚些。我求你守着他、护着他。”云后全无往日威仪,泪眼婆娑,满是祈求。
“娘娘,微臣身为御羽卫,合该为国战死。是臣下无能,令娘娘忧心,殿下受辱,此去奕国,纵是粉身,也定护殿下安然。”
凤桓殿内,觉枫朝着云后俯身三拜,三记响头震得凤桓殿微微发颤。
云后起了身,从衣袖中掏出一张信笺递与觉枫。
觉枫抖开,上书四字,力透纸背。待反应过来这字所指,脊上登时一凉,肩头似系了千钧。
他曾想过一万个办法护卫六殿下,却未敢动这心思。
“大人不愿?”云后眉头微敛,凤眸眯起,紧紧锁住觉枫每一处神情。
觉枫长舒了口气,禀道:“此前,臣不敢擅作主张,如今有了娘娘懿旨,臣下便可放开手脚……到那日……”
“不。那日,众目睽睽,不容有失。”云后速速打断了觉枫。
“这一关,让暄儿自己过吧。”云后心口恍如让人纵了火,灼得心焦。
觉枫深深颔首,抱拳道:“娘娘,奕国这次允了一到两人跟随殿下侍候,这几日,微臣略做些谋划。”
云后缓缓颔首。
觉枫赶忙穿戴好甲胄,弓着身退到门槛近处,才转身离去。
“玉屏,你看聂侍卫可信得过?”云后扶额斜靠于长榻上,眼前反反复复是那侍卫退出的身影。
“聂大人九岁入御羽卫,自十五学艺归来,便守在殿下身边,素来忠心。”玉屏思虑了片刻又道:“前年,殿下相中匹马儿,甚是欢喜。赶上过年,马儿让爆竹惊得发了癫,将殿下甩下马去。多亏聂大人飞身拽住了缰绳,又以身做垫,接住了殿下,才护住殿下……”
“去年,国主考问各位殿下学识。也是聂侍卫,提前为殿下规整要点,陪着熬补了两个通宵。殿下对答如流,颇得陛下欢喜。可见聂大人并非一般武夫,娘娘可宽心。”玉屏眨动羽睫,掂量着深浅。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云后闭目缓缓道出心声。
一念即落,一念又生。那事,总归如肉中夹刺,痛痒难安……
第2章菩冥关前
天光晦暗,沁暖阁照进些稀薄亮色,屋内华美物什皆失了以往光彩。
一夜无眠,晴暄借着晨光勉强看清了铜镜中的人,墨染长发散落肩头,将稚秀面庞挡了大半。却并无一丝乱发,倒是失家丧国之人该有的乖顺。唯有淡粉薄唇,倔强半抿,透着些惨淡生机。
“咚、咚、咚”有人轻敲屋门。
“殿下可备好了,咳咳~”
“时候到了,耽误不得。”小侍允明在屋外强忍咳意,轻声探问。
“吱悠悠~”房门大开,一道白光即出,晴暄满身缟素,面无血色。
一夜之间,风华正茂的嫡皇子好似被风霜拍打了的翠竹。允明看在眼中,热泪瞬时涌了上来。
“五日了,怎不见……”话至唇边,又生咽了下去,唇齿之间嗫嚅发出两字:“走吧”。
沁暖阁外停了素黑车马,车旁守着两人。两人皆是素服,未着重甲。
晴暄识得其中一人乃御羽卫副指挥千贺,生得孔武有力,平素快言快语。另一个眼生得很,恭敬地垂着头行礼。
“殿下,这位乃御羽卫校尉景容。”千贺禀报道。
那侍卫赶紧道:“景容见过殿下。”
为质是苦差事,奕国只允了两人相随,允明病起得急,云后怕他过了病气,安置了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