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幕四合,驾车侍从请示道:“主子,天要黑了,咱们是稍事歇息还是继续赶路?”
“赶路!”
“赶路!”
车上两人众口一词说道。两人皆要早早结束待在一处,反倒心思一致。
中途换过两次马匹,行了一天两夜,马车环佩声渐渐缓了下来。觉枫撩开车帘,马车已入了沐都,雍国山川人情竟一股脑地涌到了眼前,他满目怆然……当日出了天牢,他便百念皆灰,暗暗发誓再不会踏入雍国一步……
“停车查验!”
耳边响起熟悉声音,觉枫想要撩开车帘被燕茹捏住了手腕,燕茹坐到他一边外侧,手上掌着金牌抻出车帘之外,悠悠言道:“陆大人,燕某奉……”
还未等燕茹言毕,车帘被人猛掀,天光猝然大泻进车中。
今日恰巧陆鸣当值转到此地,他跟随这辆马车多时,听声知道里边就是燕茹,本便不想给燕茹面子,未等他说完“奉君上金牌办差”云云的屁话,直接掀了他的帘子……
他眼神凶戾地瞥向燕茹的同时,眸子正巧碰上觉枫,他一瞬间以为自己撞了煞,愕视了半刻晃过神来,连忙拉上了车帘。
他咽了咽唾沫,即刻谦逊起来,高声称道:“车中并无异样,卑职职责所在,还请燕大人海涵。”
陆鸣周边的御羽卫早知陆鸣与燕茹不睦,看他突然的彬彬有礼,皆满腹狐疑。
觉枫未曾想到回到沐都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陆鸣,竟不知该以何种心绪,何等面貌面对他……
第89章造化无常
墨黑厚重车帘落下,霎时遮住了天光,马车缓行,觉枫从窗缝一侧窥见陆鸣正目光灼灼向内探望,马车与其擦身而过,渐渐将他甩远。
一口长气颤着从觉枫鼻息中层层吐出,马车不多时便要到隆恩殿,马蹄落地声声震颤,揪得他柔肠百转,他不能面对的何止陆鸣……
车驾再向前走了百余步,一座府邸惶惶落入眼中,偌大府邸门可罗雀,积攒多日、无人打理的枯黄落叶、尘土堆积在褪色朱门钱,一阵冷厉寒风临前,卷起黄叶漫天、尘烟四起,好不凄凉萧瑟……
觉枫使劲眨着眼眸,半转头惊诧看向燕茹:“这是、容侯府……”
燕茹那双桃花眼闪过一丝凉意,嘴唇几乎看不出动作,只听得见声音:“里里外外围了两个月,连只……”
觉枫大惊失色,自己的喘息之声皆能听得真灼,他恍然记得这里的盛况,雕梁画栋,美婢如云,辉煌显赫一时难以言表,不由急问道:“是谁……”
燕茹似乎也陷于沉思之中,悠然神色不复,扯了扯唇角,轻吐两字:“君上。”
觉枫倒吸了一口气,寒气透过肌肤浸入骨头,他脑海中浮现容侯府被围两个月的惨状,从脚底生出寒意,冷得打了个寒战……
隆恩殿侧殿屋门紧锁,燕茹和内侍打了个眼色,缓缓推开一扇屋门,请觉枫进去。
屋中冷清空乏,觉枫站在光里,身影被落日余光勾出淡金色的边缘。
屋中只点了一盏小灯,幽幽深处一站一坐有两人。
坐着之人迅速起身,脚步轻快地迎了出来,柔声细语,清亮嗓音尾声带了些许甜腻:“九哥,你来啦……”
待他要环上觉枫之际,觉枫面无表情的后退了两步,身影埋在落日里,垂眸伏身拜道:“君上。”
晴暄双臂抱空,眸子黯然,他迫着自己抬高了些音色,扭过头朝着远处站立的侍卫吩咐道:“景容,命人掌灯,你退下吧。”
听到这声吩咐,觉枫和远处之人皆是一僵。
“景容”这个名字他用得时间并不长,只在抵达奕国之前用了几日。
他终抬眼看向晴暄,晴暄一双青涩明眸也正极其隐忍、纠结地望向他,......
远处之人走到了近前,向着晴暄和觉枫拱了拱手,才转身准备退下。
觉枫自他走近便开始打量,这人身量魁伟、眸子纯澈,应是晴暄的近身侍卫。出于礼节,他疏离地与那人点了点头。
那个唤作“景容”的人,走到近前才借着日落余晖看清觉枫,他心中惊诧,接着神情一点点黯淡下去,蹑足潜踪离了殿。
“九哥,坐下说话。”晴暄伸手去拉觉枫,又一次扑了空。
觉枫绕了半个圈,拐到了另外一侧。
晴暄手指抵了抵鼻息,坐到桌前。
殿中已是灯火通明。
两人相对而坐,晴暄眸光在觉枫脸上流转了半晌,似是生怕错过哪怕一瞬。
“君上……”觉枫刚待开口,话便被晴暄堵在口中。
“九哥,还是唤我暄儿,好不好?”晴暄眼眸中闪烁细碎柔光,近乎祈求说道。
“君上,时过境迁……”觉枫看着晴暄稚气脸庞上增添了不少沉稳、克制。兀得想起今日本是与镜尘约定的日子,自己未去赴约,不知他会不会心急……希望肖裕能把那张图交与他……
晴暄看他一副心事重重,悠悠站起身,摇摇晃晃,口中似要将这几个字嚼碎:“时、过、境、迁。”
“九哥,你知道才过了多久?”他略略沉静了下心绪,“才不过一年而已。”晴暄拳头捶捣在桌子上,同时落下的还有两滴垂落的泪花。
“一年前的今日,咱们还在霓园,你、我、大哥、老鱼、燕茹、步摇,咱们还能坐在一处吃喝谈天。”晴暄凄惶的望着觉枫。
他踱步到觉枫身侧,从身后环住他的臂膀,如玉的容颜凑近,喷薄着微热气息:“咱们将这一年都忘掉吧,就像之前那样过活。当质子也行,好不好……”